三號山頭前沿陣地，李驍虎靠著塹壕壁坐著，手里拿著一包榨菜就這么吃著，一口榨菜一口水，一包榨菜很快進肚。

在他邊上，李奮、陳七、武星、陳如四人也在吃榨菜。

打過演習演練的都知道，打起來之后漫天遍野地跑，炊事班是無法保障熱食的，只能攜帶單兵干糧隨時隨地解決。

問題在于，單兵干糧賊難吃，尤其是大熱天，根本咽不下去。有經驗的人就是在挎包里放兩包榨菜，就著水吃掉，榨菜的鹽分足夠支撐一個白天。

沒錯，主要是補充鹽分。

打仗的時候，腎上腺素快速分泌，饑餓感不明顯，可是隨著汗水快速流失帶走大量鹽分，人體迅速進入疲勞，必須要有效補充鹽分。

榨菜是最好的食品。

李驍虎發現單兵電臺失效了，按住通話器后，聽到的全是“滋滋滋”的電磁干擾聲，他讓背負著營連級通訊電臺的武星嘗試聯系核心陣地的張笑，結果一樣。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他的動作，下意識地測試自己的單兵電臺，結果發現全部失效。

“我叼，怎么回事？”李奮拍打著單兵電臺，重復測試，依然如故。

單兵電臺很像以前的大哥大，板磚一樣，加上一根可以拆卸的天線，配有耳機，最重的自然是電池。別在左肩，摁下通話鍵就能通話，可以輸入頻率。

屬超短波電臺，理論上通訊距離達到十公里。

不過，這玩意兒在丘陵之中很不靠譜，兩三公里的距離，經常呼叫不到，還沒有對講機好使。

可是，軍事行動是不允許使用民用通訊器材的，因為無線電愛好者以及別有用心的人，可以通過民用通訊器材監聽到通訊內容。

李驍虎瞪了李奮一眼，說，“敵人啟動全波段電磁干擾了，作戰范圍之內，所有的無線信號都會受到干擾。”

“那他們的通訊器材也無法使用了。”武星立即明白了過來。

李驍虎說，“他們顯然是有準備的。陳七，打旗語，通知各陣地啟用備用通訊方案。”

“是！”陳七立即拿出兩面旗子，打起了旗語。

鮮為人知的是，這年月的步兵部隊，戰斗旗語、作戰手語都是必學的共同科目。陳七這塊特別熟練，大綱規定的旗語內容，全都記下來了。

正所謂即便是一張衛生紙，也有它的用處。

誠然，義務兵兩年大半時間在修理所度過的陳七，體能素質、步兵專業主要科目搞得跟坨屎一樣，但在戰斗旗語、作戰手語這些相對冷門的科目上，卻有自己的獨到之處。

李驍虎厲害的地方不僅僅在于他能在極短的時間里，把一群“傳統病號”凝聚起來，體能素質提升起來，還在于他對每一位戰士的長短處極其了解，然后根據這些具體情況做出最優的安排。

為什么他帶的機動隊是由武星、李奮、陳七、陳如四人組成？

武星不必說了，他是通訊員，必須要緊跟指揮員，李奮則有一副好體魄，因為讓功事件、槍托事件對李驍虎心存愧疚，陳七則熟悉旗語，陳如呢，別看他五公里吊車尾，這家伙的耐力特別厲害，負重能力強，這不就是最好的火力支援手兼彈藥手嗎？

幾處埋伏出擊取得成功，正是因為這樣一個綜合能力強的搭配。

各個陣地收到了旗語命令，立即啟用了備用通訊方案——有線通訊。

李驍虎在凌晨潛入偵察時發現那輛神秘的輪式裝甲車后，立即決定連夜部署有線通訊，將各個陣地連接起來。

當時他就猜到了，那輛神秘的輪式裝甲車是電磁干擾車，而且是大功率的、全頻段干擾、阻斷！

用李驍虎的話來形容，這玩意兒一旦開啟，那就是連自己人也不放過，整個戰場都要瞬間回到“通訊靠吼”的時代。

李驍虎拿起望遠鏡尋找電磁干擾車，很輕松地在山腳下的山路上找到了目標，一看距離，一千兩百米，超出了他們的打擊范圍。

理論上，四零火是能打一千多米的，然而，距離超過三百米的話，恐怕他把全連的四零火彈打光，導調員也不會判定命中。

看到山腰處的敵人還沒有什么動靜，李驍虎索性給幾個兵普及知識、拓展視野了。

“當年我在西北第一次遇到這玩意兒，也就是山下的電磁干擾車，直接就被干懵逼了，所有作戰單元全部失去聯系，而當時又沒有建立有線通訊網絡，后來要不是兄弟們拿命來拼，那次演習就是個被紅軍各個殲滅的下場。”

李驍虎話匣子一打開，左右兩個陣位的兵也沿著塹壕摸了過來，聽連長吹牛逼。

拿出煙散了一圈，李驍虎點上，美美抽起來。

兵們就沒什么心理負擔了，紛紛點上，齜牙咧嘴地吐起煙霧，精神頭都好了不少。

那有什么說的，連長發煙啊，回到家戰友聚會沒下酒菜都能喝半斤的。

大頭兵大多時候是簡單到純真的，給他們一點顏色，他們就敢幫你去射日。

李驍虎回憶著說，“我記得是我當排長的時候，那會兒剛下連隊，帶我的排進行伏擊，情況和今天差不多，不過那邊的山大多沒有植被，不過也不是大家想象中大漠孤煙直的款式。我排的主要任務是去拼紅軍的坦克，能拼一輛是一輛，我就把全排分成了十幾個反坦克小組，拉開距離部署，在反斜面埋伏好，紅軍的鋼鐵洪流泰山壓頂一樣過來，各個反坦克小組迅速進入射擊陣位，劈頭蓋臉發射四零火箭彈。”

“第一波效果不錯，干掉了三輛坦克，都是59改，你們別小瞧那五對輪，改得他媽都不認識了，體重又合適，非常適合高原作戰。”

“正當我們準備再接再厲的時候，我發現通訊器材突然失效了。檢查之后發現，并不是器材故障，而是受到了紅軍的干擾，強度非常大。”

“我之所以敢把各個反坦克小組分得很散，就是因為我們的通訊比紅軍強，當時我們已經做到人手一部單兵電臺了，紅軍部隊的單兵電臺只能配備到班長，連副班長都沒有。戰場通訊是我們最大的優勢。”

“另一個則是，當時我們用靶機改裝成戰場監視機，在戰場上空不間斷地巡弋，紅軍打掉多少我們釋放多少，完全掌握了紅軍的動態。”

“我怎么都沒想到，紅軍居然用同歸于盡的方式，將我們的通訊優勢、戰場情報優勢全部干掉。”

說到這里，李驍虎忽然咧嘴一笑，“現在，敵人用同樣的方式對付咱們，可是他們忘了，我們的戰場情報獲取渠道，不一定要通過無線通訊來傳輸……”

兵們都咧嘴笑了起來。

打了半天了，讓這些“傳統病號”最得意的不是屢次出擊襲擾取得不錯的戰果，而是第九旅合成連的一舉一動，都在連長的掌握之中，甚至他們一個戰斗小組稍稍移動了一兩百米的位置，幾秒鐘之內，連長就能得到最新報告……

完全實時地掌握對手的動態，是李驍虎最大的依仗。

對手人多又怎么樣，我始終能夠找到空當，一擊即走，讓你追都沒法追。

可是，一個意外情況，使得李驍虎很快失去了這個優勢。

沈濤脾氣暴躁，也是個愛動腦筋的，因此，在那么多士官中，大家軍事素質差不多的情況下，他隱隱是士官長的角色。

回到自己的位置做攻擊準備的時候，沈濤還在琢磨著試驗部隊襲擾的問題。

他們要做到一擊即中、一擊即走，前提是要實時掌握己方的動態，試驗部隊沒有空中偵察，根本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了——作弊。

那他們是怎樣作弊的呢？

沈濤一時半會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老百姓都被驅趕出實兵對抗區域了，難不成有內鬼啊……

突然，一群人的身影出現在沈濤的腦海里。

那個武警反恐處突連！

他帶人監視過他們，總覺得他們怪怪的，卻怎么也說不上來，也沒有證據。

沈濤想起了當時看到武警反恐處突連用的那些先進的戰場偵察器材，緊接著猶如一道靈光劈在天靈蓋那樣，突然開竅了！

“科長科長！科長？”沈濤按下單兵電話通話鍵，只有干擾聲沒有回應。

他這才想起來，科長已經啟動了全頻段電磁干擾，別說單兵電臺了，電磁干擾車作戰范圍之內，所有的電子設備全部失效，連指南針都會受到影響！

沈濤讓自己的班待命，他則連忙往指揮所的位置狂奔而去……

“武警二七七團？”徐明驚出一身冷汗，看著沈濤。

沈濤也有些拿不準，他說，“沒有別的解釋呀。他們有熱能探測儀、有戰場監視器，肯定還有我沒有看到的。只需要悄悄跟在我們附近，保持在視線之外，就能監視到我們的行蹤。”

徐明急劇思考起來，他首先想到的是，李驍虎這么做是不是違規。

很快，他失望了，規則里面并沒有相關的限制，也就是說，規則里沒有限制的手段，雙方都可以使用。

比如動員老百姓協助作戰，李驍虎就是這么干的，并不違規。把老百姓換成其他準軍事支援單位，也沒問題啊！

徐明的冷汗慢慢出來了，他想到一個可怕的事實，老百姓只是李驍虎推到明面上的“偵察隊”，真正的偵察隊，極可能是武警二七七團那個反恐處突三連。

試驗部隊什么時候和武警二七七團勾搭在一起的，想起前者曾在后者的營區搞了半個月的實彈射擊，又協助后者執行了進山搜捕，還立了頭功，徐明基本上明白了。

他是能夠舉一反三的，武警二七七團突然在這個時候拉反恐處突三連過來這里搞野戰化，看來目的就是要充當試驗部隊的秘密偵察隊，而他們之間，一定是通過約定好的頻率進行聯系。

想到這里，徐明慶幸自己果斷地執行了全頻段干擾，沒想到意外收獲是阻斷了李驍虎和武警反恐處突三連的聯系，等于是打掉了試驗部隊的戰場偵察優勢。

“科長，我帶人去搜，把那些武警抓起來！”沈濤咬牙切齒地說。

徐明已經冷靜下來，他搖頭說道，“現在已經沒有意義了，武警也沒有什么作用了，他們不能直接參與防守。”

的確，萬森林帶領的反恐處突三連的使命基本完成了，正是因為他的情報支持，李驍虎的襲擾才能做到一擊必中，每一次的撤退都能避開第九旅合成連的攔截。

接下來的山頭攻防戰是正面對正面硬碰硬的戰斗，類似的情報意義不大了。

徐明到底是能穩得住了，換成吳軍或者其他人，一定會怒起，繼而拿武警二七七團開刀。這種手段不僅是欺負人，關鍵在于，我陸軍內部打仗，你武警湊什么熱鬧？

一定得干死你！

而徐明很清醒，李驍虎的做法能不能得到導演部的認可、應當怎樣回擊武警二七七團，這些都是實兵對抗之后的事情。

上面的首長不會看過程，只看誰輸誰贏！

目標是始終如一的，那就是在規定時間內拿下三號山頭，把試驗部隊全殲或者趕下山頭。

“這件事不要對其他人說，就當沒發生過。”徐明說。

沈濤眼珠子都在噴火，他憤怒地說道，“老連長，給我兩個班，我一定把那些武警打趴下！”

“人家是反恐部隊，有一個連，你以為是泥人啊！”徐明瞪眼訓斥，“當務之急是拿下山頭，贏了什么都好說，輸了說什么都沒用！”

“回到你的位置，按預定時間發起攻擊！”

聞言，沈濤生生咽下一口氣，甕聲甕氣地答是，不甘心地走了。

徐明的話是沒錯的，贏了什么都好說，輸了說什么都沒用。

這是至真的法則。

他的冷靜，把隱隱向失敗邊緣狂奔的第九旅合成連拽了回來。在戰場上，指揮員每一個舉動、每一次情緒波動，都會影響著部隊，結果通常會是一次酣暢淋漓的勝利，抑或是傷亡慘重的失敗。

在這個關鍵時刻，分兵去打武警二七七團可以泄氣，但拿下三號山頭的希望渺茫。

現在打的是實兵對抗，若是爆發戰爭，紙面上就不再是冷冰冰的傷亡數字了，而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無疑，至少這一方面，徐明是優秀的戰場指揮員。

可惜，這場實兵對抗一開始，他就給自己戴了緊箍咒，而他卻沒有意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