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國
喝酒斷片,因人而異,大多只是早晚問題,有的已經經歷過,有的恰好還沒來。
阿國認為:喝酒斷片是男子漢的成人禮,所以那次吃酒醉倒后,他便是真正的男子漢了。
只是阿國的第一次斷片,稍稍比同齡人來得早了一點,那年他7歲。
阿國對自己第一次喝酒斷片已記得不太真切,他甚至懷疑過事件的真實性。真喝醉過?怎么可能呢?如果真發生過,那又是發生在,哦,發生在?哪一年呢?
唉,好像他又斷片了。
不過無妨,吃酒的年歲雖然斷片了,但酒醉的情節依然記憶猶新。是艷遇?還是懸疑?又或者是爆笑?好像都有一點,但又好像都不是,所以也就隨了斷片的本源了。但透過斷片的種種猜度,他依稀記起,那次和一個女性有關,對,對。那是必須的。
從小到大,阿國都是家里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獨子,但又是常遭嫉妒被無辜欺負的受氣包。受寵是因為家里為了要他這個兒子,一連生了5個姐姐。說受氣,那自是姐弟間爭吵、打架,5比1,自己的勝算自然全無。他一度咬牙切齒,妄圖從被虐的境地逆風翻盤,哪怕只是一次主動翻轉,都是值得堵上男子漢的榮譽。可惜的是,每每都被身邊的女漢子們輕松拿捏。唉,斷片就是那時烙下的病根。
1983年,阿國上小學后的第一個新年,那時過年可比現在上心多了。年貨全靠積攢,阿國爸、媽忙活了一年,一入冬,就早早掛起臘腸、風雞、鰻鲞,儲備了酒食,就等著春節這幾天大擺闊氣,一來過節喜慶,二來慶祝阿國正式上小學。在那個年代,上學也算家族大事,因為往上翻一代還都是掃盲班出來的,自然十分看重。
請上長輩親戚,擺上滿滿兩桌,大人坐一桌,小孩子湊一桌。大盆疊小碗,白灼的、紅燒的、清蒸的、爆炒的、熬煮的,反正都是平日里吃不到的,最難得的是用塵封已久的錫酒壺灌滿了燙嘴的黃酒,飄出陣陣的純香。
酒是過節必不可少的,江南一帶流行喝紹興黃酒,婚喪嫁娶都離不開。尤其是阿國家,一生女兒就埋幾壇,好為日后做嫁妝,謂之:女兒紅。喝黃酒講究很多,與白酒、紅酒都不同,前者開了瓶,常溫就能喝。而黃酒恰是不同,必須溫酒,溫度一上來,醇香撲鼻,甚是誘人。講究人家,一般都有鋁制的小酒壺,專門用來燙酒,趁酒壺里的酒煮沸了再打上雞蛋拌勻,叫做酒沖蛋,在那個并不富裕的年代算是奢侈品。
“八匹馬啊”“五魁首啊”“六六六啊”“一只鼎啊”“輸了,罰酒,輸了罰酒……”
大人們劃拳助興,頻頻舉杯。氣勢足的,單腳踩在板凳上,一手叉腰,一手劃拳,聲量和語速隨著劃拳的進程而變化,從起初的平緩,遞進到焦灼激烈,血脈膨脹,直到決出勝負,落敗者拿起酒碗,一口而盡,獲勝者則是拿著酒壺,笑盈盈地給他再蓄滿。
俗話說的好: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喝到興起,原來準備的那幾瓶黃酒自然不夠,再去打酒,小店也關門了,于是阿國媽從灶根間把之前自己做的那壇加飯酒釀端了出來。
“換米酒,換米酒?!?
看著一屋子的長輩們忙著推杯換盞,阿國自然心癢癢,什么東西這么好喝?大人還舍不得給我們嘗。正尋思著,坐在一邊的三姐,就開始戲弄他了,非要和他抬杠,偷偷從大人桌里拿了一個小酒盅和阿國打賭。
“弟弟,你要是喝了這杯,我打賭你會醉的”
“什么是醉?”
“反正你喝了就知道了。”
“我才不會醉呢?”
“那你喝下,不喝就是膽小鬼!”
“我,我,喝就喝?!?
一杯下去,不說,還真好喝,因為是自釀的米酒,酒精度低,滿口還是香甜的味道,好喝。
“喂喂喂,小孩子不要喝酒”二姐見了,連忙阻攔。
“沒事、沒事、米酒又喝不醉,難得過年?!比氵B忙打哈哈,“你看大姐,都上大桌去敬酒了。你還不去?”
支開了二姐,三姐轉頭又說。
“來來來,喝了這杯我保準你一定醉.“
“我,不要?!鞍q豫了。
但這哪逃得過三姐的手腕,三姐開始使大招。
“我打賭,你就是不敢喝!膽小鬼!”
“喝就喝!”無辜小屁孩就是這么容易上當啊。
那天阿國到底喝了多少已無從考證。
只是當阿國媽滿天下找兒子時,阿國已經在一棵樹邊上打起了醉八仙,還得意洋洋地夸耀自己走起路來特帶勁,繞著圈子,一頭撞在了樹上。
當阿國再次睜開眼睛時,客人們都已經散了,他躺在木板拼接的小床上,什么也記不起來,只感覺頭很痛,額頭腫起一個大包,四肢無力。
耳邊模模糊糊傳來三姐的聲音。
“媽,我只讓他喝一小口,原來那么差勁,男孩子有啥稀罕?!比悴恍嫉厣贽q著。
“老三,你也不想想,他才多大啊,就知道欺負你弟弟”阿國媽氣憤又心疼地數落著,“這些碗洗好了,再睡覺!”
“二姐,幫幫我嘛”三姐轉頭看向二姐。
“我還去照顧大姐呢,她也喝多了,明天還要上班呢”二姐自顧自地走開了。
“唉,倒霉?!?
三姐無奈地說,“四妹、五妹,別跑,快來幫幫我”。
不出所料,兩個妹妹老早溜去房間了。
房間那頭,阿國并不安分,肚子里翻江倒海。一翻身,哇的一聲,不知道把什么吐在了床上。
“媽,弟弟又吐了?!彼拿么蠼衅饋?。
“哎,作孽啊”阿國媽,一邊罵著老三,一邊忙去打理阿國,家里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多年后,但凡年夜飯桌上,7歲阿國醉酒的事總會被舊事重提,當成下酒的笑話。
阿國一臉尷尬,堅決聲稱自己斷片了,她們胡說八道,根本沒那回事!
只有姐姐們聽得咯咯地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