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此說,我便是懂了。”沈墨恍然,但接著問道:“諸葛兄,你觀我軍此戰(zhàn),勝算有幾何?”
心弱之人,就總是想著求一個必然的結果,哪怕戰(zhàn)場中從來沒有必然一說。
“未可知。”諸葛亮搖了搖頭,便是不再搭理沈墨,聚精會神地看向戰(zhàn)場。
見著諸葛亮如此專注的神情,沈墨即便沒有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卻是心中不由得一緩,變得輕松起來,笑道:
“我大宋學士都是讀書讀得廢寢忘食,諸葛兄到底還是不俗,為了看上這一場大戰(zhàn),連飯食都不曾用。”
沈墨話罷,須臾間便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個食盒,食盒打開,其中正是一盒酒菜,其中的燒雞黃橙橙的,顯得十分誘人。
二人清晨天一剛亮便來到了城頭,而沈墨,自然是不會少了諸葛亮一頓飯的。
“先吃菜吧。”
沈墨剛要動筷吃飯,忽見諸葛亮仍目不轉睛地盯著戰(zhàn)場,舉箸的手陡然僵在半空。
此刻山河破碎之際,自己竟生出尋常飯時的念頭,這認知令他耳根發(fā)燙,戰(zhàn)場上的廝殺聲響在此時變得格外刺耳。
沈墨,沈墨,你如此行為與汴梁城中那群朱門酒肉臭的貪官污吏有何區(qū)別?
你要振作起來!
城樓很高,風也很大,垛口灌進來的風卷著未盡的春寒,沈墨不自覺縮了縮脖子,指甲掐進掌心逼自己凝望城外連營。戰(zhàn)旗在十里外的坡地上翻涌如黑潮,他盯著那些螞蟻大小的士兵調動軌跡,直到眼眶發(fā)酸也不敢移開視線。
“沈兄,你在看什么呢?滿上呀!”諸葛亮指了指餐盒中的酒杯,不解道。
“我.....我這不是看得入神了嗎?”沈墨略顯尷尬地將酒水倒?jié)M,打了個哈哈。“從來只聽說有用漢書下酒的士大夫,這拿沙場就酒的,倒還是頭一遭呀哈哈。”
“兩軍對壘,何其雄哉?如此豪情,怎能不飲?來,且先飲上一大白!”諸葛亮倒是毫不含糊,舉杯便將其中酒水一飲而盡。
“慢點喝,慢點喝。先吃點菜。”沈墨緊隨其后,把酒水飲盡。辛辣的酒水直入喉中,畢竟是空腹飲酒,酒入腸胃的剎那,醉意便涌了上來。
“金人只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沈墨重重將酒杯砸在地上,借著三分酒氣居然開始胡言亂語起來。“諸葛兄,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沈兄安心觀我軍破賊便是了。”
諸葛嘴上麻利地回答了沈墨,心里卻是頗感無語。幾個菜啊,喝成這樣?
“咦,金人怎么不見了?只剩下我軍了?”沈墨搖晃起身,扶著箭垛遠眺而去。諸葛也趕快起身攙扶著沈墨,以防此人喝多了直接掉下城去。
只見真定府城下,宋金兩軍的中軍已經(jīng)完全接陣,在廝殺之中自然而然地混沌成了一體。此時,對于兩方來說,無疑都是進入到了比拼意志力的時刻,哪一方先行潰散,哪一方便是大勢已去。換句話說,這也是兩軍比拼后手的時刻了。
“將軍,金人開始填河了。”一名斥候匆匆而來,只見此人胯下一匹大馬,但身上卻是并未著甲,背上帶著大弓,這顯然是為換取速度而犧牲了鎧甲的防護,與中軍裝備齊全的甲士形成了鮮明對比。
“士英,你親自帶人去補上。”種師道看著身邊已經(jīng)被武裝到牙齒,只露出一雙眼睛的士英,輕松道。
金人企圖填河的打算,并不難預料。臨時引出的河水本就不多,舊有的河道在時間的消磨下逐漸風化,也沒有原先那么深了,宋人能挖河,那金人自然也能填河。況且,只要填平了河,金人便可發(fā)揮出騎兵之利了。
因此,種師道之前便在岸邊布置好了許多弓弩手,金人若來,弓矢自是不會吝嗇。
“老種,我去了,只管放心,金人的騎兵過不來。”
士英點了點頭,撂下這一句話后便跟隨斥候疾馳而去。
待士英走后,種師中也是勒馬向前,身旁的侍衛(wèi)則是立即跟上。只見中軍戰(zhàn)場上,金人雖然勇猛,但到底也是破不了宋軍的陣線,只能與宋人混在一起。而讓人欣喜的是,在這亂戰(zhàn)之中,宋人的紀律非但沒有變差,反倒還可稱得上是一句井然有序。
“可有因收集軍功而貽誤戰(zhàn)機的?”種師中問向了身邊的親兵。
“從交戰(zhàn)到現(xiàn)在為止,尚無一人去割敵人的耳朵。”一名親兵統(tǒng)領正聲回道,旋即一笑:“諸葛先生真是料事如神。砍了幾個殺良冒功的之后,確實沒人去搶敵人耳朵了。”
種師中勒馬停住,自言自語道:“待到戰(zhàn)事停歇,便將諸葛小子送到汴梁去吧。雖說是虎背熊腰,但那模樣一看就是個實打實的讀書人,讀書博取個進士,不比在軍營里有出息?”
“軍隊這種腌臜事,還是少碰,不詳!”
按捺住惜才之心,種師中放棄了將諸葛留在軍營中的打算,如此想通之后,種師中才再度向前,來到了預備隊的最前方。
“只要金人不能把我中軍打穿,這仗便是我大宋勝了。”
話說河岸邊,金人也在撒離喝地指揮下有條不紊地扛著沙袋填河。其間當然也有抵抗,但只是隔岸零星的幾支羽箭飛來,不能說完全不受其影響,但也只能可說是聊勝于無了。
“大人,宋人有引水為河的智,卻是沒有隔河而戰(zhàn)的膽。宋人想得恐怕還是鑿了一條河便可萬事無憂了哈哈哈。但宋人卻不曾想想,黃河都攔不住我們,這條連河都算不上的小渠難道還能攔得住我們不成?”術列速輕蔑道。
他不久前剛在汴梁城下被完顏宗望親自授予了象征著謀克的木牌,也因此被金兀術所記住,便被其安排來填河。
“不可大意。”撒離喝坐在馬背上神情嚴肅,遙望著隔岸稀稀散散的宋人。“你沒有派麾下士卒去填河吧?”
完顏撒離喝自幼便深受阿骨打喜愛,其雖未正式領萬戶職,但已然被授予了一塊象征萬戶的金牌,因此,他在軍中的地位倒是與萬戶無異。
聽到撒離喝問話,術列速躬身稟報:“簽軍陣中壯丁皆已征發(fā)填河,末將見人手匱乏,便調本部士卒同運土石。”他目光掃過撒離喝腰間燦金符牌,喉結微動,恭敬道:“有些宋人餓得連草繩都握不住,俺索性將其充作沙袋拋入河道。有了本部士卒加入,填河進度也是快了一些。”
術列速話音剛落,一道馬鞭便是抽到了他的臉上,打的其臉上鮮血四濺。
“蠢貨!四太子叫你拿簽軍填河,誰讓你派本部去的?”撒離喝怒喝道。
術列速被鞭梢抽得眼前金星亂迸,踉蹌跪倒嘶聲辯解:“若再調簽軍來必誤破城良機!末將擅作主張甘當軍法!”鐵護膝重重磕在泥土上,“縱使四太子要斬,俺這顆頭顱只管拿去便是,也絕不累大人分毫!”
感受到術列速依然不服氣,撒離喝攥著馬鞭的指節(jié)發(fā)白,呵斥聲尚未出口,河面驟然傳來破空尖嘯。
只見對岸驟起箭雨穿云裂石,正在填河的士卒如鐮刀割麥般層層撲倒,未及呼救的尸身已順著河水翻滾沉浮而下,鮮血更是立即便染紅了河岸。
見此場景,撒離喝無奈嘆氣,術列速則是如夢初醒,一下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