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時節,細雪盈蓑。幾人從塔內相繼走出,卻發覺外方已然大雪覆地,凸臺滾石演化成融雪小山。
松軟雪地交叉著冰流小溪,從塔的外圍流淌而去,中段有些許冰晶漂浮水中,似是火炎口上方所形成的溫暖通路。
周楠站定,后面幾人追逐過來,寒氣入體,他的衣衫也有些許單薄。
“對于楊洪,我很抱歉。”他的聲音不大,但也足以讓后方二人聽到。
郭樾單膝跪地,雙手弓禮,回應道:“若無大俠相助,我等今日必皆葬身于此。”
周楠緩緩回過頭,卻看程季雙目有些失神,而他的肩上立著一只不知從何而來的鷹隼。
他扶起郭樾,目光還依舊停留在那鷹隼身上。
“你叫郭樾?我猜北烈府不會對這座塔起什么興趣,能不能告訴我你們的計劃?”
他該何去何從?這個問題好像永遠沒有謎底。從塔內出來后,他又變成了六神無主之士,如孤魂野鬼游蕩世間。在塔內的經歷更像是過眼云煙大夢一場,而現在醒了,總要面對現實。
郭樾抬起頭,誠摯說道:“大俠若愿成為我北烈府客卿,我便向上稟告,將秘密計劃透露與您。”
“可我更想成為信使。”
被固定在一處,信息閉塞。周楠既然已經走出洛鎮,也知道詛咒不日降臨,就無法允許自己偏安一隅。
“無妨,北烈府素來仰重客卿,君可如那二郎,聽調不聽宣。我等會為您安排新的身份,不會妨礙您的行動。”
郭樾的話,多少是有些夸大,竟然也跟傳說中的天庭一般了。不過他這樣說,誘惑也是真大。
周楠略一思索,旋即點頭。他這算是有名無實,也閑散沒有要務,不過聲名卻能遠揚。這樣離自己成為信使更近一步。
見他點頭答應,郭樾從腰間取出一把鑲金短匕,鄭重地遞了過去。
“我需先行回府,報告此行得失。持此匕入北烈府者,無人敢阻攔。”
周楠接過短匕,萬幸的是,靈泉沒有絲毫閃動,說明手上的并非是一件靈物。若是靈寶被他抹去,那么進入北烈府可就成了謬談。
他將短匕小心地收進腰間,轉頭去看程季,依舊是一副無神之態。他大抵明白了,開口道:“那么,前輩也請回吧。”
果然,程季并未回應,他肩頭的鷹隼卻才說道:“孺子可教也。小子,多行善事,日后必成大器。”
“多謝。”
周楠拱手謝過,卻看那鷹隼扇扇翅膀,一人一鳥的周圍便升起光柱。光柱通天之刻,它們便也消失而去。
郭樾淡然看著這一幕。未幾,光柱消散,他才拱手相送。
“郭樾小子,給梁公帶句話,就說老朋友多年未見,閑時一醉方休。”
“是,程老。”
郭樾直起身,自腰間束帶中取出一件華麗毛衫,里面夾著整齊疊放的素衣束帶,一整套公子服飾。他將服飾遞至周楠眼前,后者接過,道聲感謝,將服飾收至束腰處。
他知曉這服飾并非是給他現在穿的。雖然他身上的這套已破爛不堪,但還需要堅持到北烈府附近才行。
“那么,告辭。”
郭樾拱手,轉身離去。望著他離開的身影,周楠感受到了些許決意。
他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周楠這才動身。他并沒有追隨郭樾的方向——如果想要直接入府,他早就跟過去了。
他想再看看那張新地圖。
走出很遠距離,大概有十數里路,周楠這才停下身形。塔的方向幾乎沒有傳來響動,說明鴯皇與魔將還沒出來。
他們若是出來后還能周楠,后者可就沒有安生日子了。
周楠找了處矮坡坐下,將小心藏好的絲制地圖取出。它不知運用了何種絲線,拿在手中幾乎感覺不到重量,卻也不會被微風吹走。
這個地圖看上去比之前獵人給的精細許多,許多地方復雜到令人作嘔。而他在仔細搜索后,才在地圖的角落發現了自己曾經所待的那片鎮子。距離輪回塔,只有……一指的距離。
周楠抽開手指,驚訝的表情幾乎僵在臉上。他可是走了近一個月的時間,兜兜轉轉最后卻在家門口,而北烈府與北王府之間的距離卻跨越了小半張地圖。
他輕撫額頭,看來向朝中行進的計劃要無限期擱置,還是先回應北烈府的好意吧。
地理幫助他排除了一個選項,這倒是值得慶幸的事。他將地圖小心地保存好,再跟隨已經變得淺淡的腳印離去。
大雪紛紛,蓋住了來去的行蹤。這些逐名逐利的武者標定了自己最終的目的,最終互不干擾,自己離去。
周楠只跟了半路,便因突然加碼的暴雪而失去了前人的蹤跡。衣衫單薄讓他感到些許刺骨,也不得不轉移神智思索些其他的東西,來讓自己更加暖和些。
這一旅程下來,滎朝的北方勢力出現了七七八八,北烈府的部將進入,卻讓人始料未及。這個府與其他北方城鎮比起來可謂相當特殊。
在滎朝,除了武斗至尊外,還有另一條通往上層的道路。在時間停擺的這些年里,科舉依然在不間斷進行,不過在大概百年前曾經修改過一次規則,會試由京師遷到了四王城,相應的鄉試也變得更多了些,而北烈府總督北境鄉試的文試,所以在北方才會顯得這般重要。
既然是主管文試的,來輪回塔做什么呢?
他的心中找不到答案,無邊風雪遮住了前路,頭頂微光讓他難以辨認方向。他多想像在塔中一般閉眼前進,走出沒有目的的困境。只是現實并非幻境,痛苦不堪卻無從逃避,只得向著某個方向,去碰碰運氣。
不知過去多久,就在周楠感覺自己的四肢都被東疆之時,不遠處忽然出現了低矮柵欄。
中間的木門并沒有鎖,只是稍稍虛掩。從中進去有兩排木制桌椅以供飲樂。而最里面被白雪覆蓋的二層小樓上,正掛著寫明“酒”的旗幟。
慵懶的小廝趴在柜臺之上,邊角壁爐燃盡墨黑木炭。爐灰堆積在外面,長時未曾清理。而偌大的客棧,也荒無人煙。
周楠松了口氣,雖說到了人煙荒涼之際,他的冒險旅途卻暫時結束了。
“小二,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