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直照在靈巖山古街上,這是一條沿山坡修建的石梯街,街兩邊分布著民宿、飯店和小賣部。
田洪銘與他四弟田洪陽坐在街右邊一家農家樂房外的茶鋪上。這是一臨坡用石頭堆砌而成長十五米寬二點八米的平臺,平臺上由鋼結構搭建四面通透的遮雨棚子,農家樂老板在這里間隔擺了幾張茶桌,供客人喝茶娛樂。
今天是周五,茶鋪暫時沒有其他客人而格外的安靜。
田洪銘躺在藤椅上,望著山下的都江堰城,腦海中是否在琢磨著什么。
田洪陽喝了口茶,看著一臉沉郁的田洪銘,道:“三哥,你把我叫到山上來喝茶,又不說話,心中是有什么事嗎?”
田洪銘坐起來,斜視了一眼四弟,淡淡地道:“你嫂子的病可能要痊愈了。”
田洪陽沒想到上回與三哥討論的是嫂子病重,她走了之后該咋辦,這回卻是要痊愈了,一下被打得愣了愣。他看了會田洪銘,道:“三哥,這是好事啊。你不是又可以清閑了嗎?”
田洪銘看了田洪陽一眼,心中有些失望,平時以為四弟最懂自己,看來還是高看了他。
“以前你三哥我看似風光,管理著那么大一所醫院,其實你知道的我就是一傀儡,雞毛蒜皮的事能管,稍微大點的事都得你三嫂點頭。我窩囊了二十多年,以為解放了有希望了,那曉得又要落空了。”
田洪陽聽了吃驚,扭頭愣愣的看著田洪銘,道:“三哥,你咋有這種想法,她可是你的結發夫妻,如果不是她,你這一輩子就是一個中醫院的男科小醫生而已,怎可能是一院之長。”
田洪銘臉色一下變了,大聲道:“在你們眼里,我就只有這點本事嗎?這一年你嫂子病了,我一樣把醫院管理得井井有條,而且收入比以往都高。我跟她打下手二十多年,被她呼來喝去的你們看不到,為什么總是向著她,你們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哥?”
“三哥,你別這樣說。”被田洪銘這么大頂帽子扣下來,田洪陽一臉不解地道,“我們田家兩個姐姐和三個弟弟哪個不尊敬你,何況我們都是沾了你的光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
“既然你們都知道,為什么不希望我真正掌控醫院?”
“三哥,你的性格我們是清楚的,有時太過沖動。雖然這一年是你在管理醫院,但是大事上有你女兒制衡把控,才沒有出亂子。既然嫂子病要好了,你何不就此退下來,陪咱媽到處走走不好嗎?”
“你一說這個我就來氣。你嫂子明顯不相信我,她覺得她要死了怕我另找另娶,就把你侄女弄到醫院來盯著我。父女本該一條心的,可昔漫跟她媽一樣強勢,什么都要管,弄得我這個院長依舊跟傀儡一個樣子。你們都知道,我心中只有你嫂子,雖然心里對她怨言不少,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去外面找女人啊,就算以后她真的走了我也不會娶其他任何女人的,頂多憋不住了去外面找個女人玩玩而已。我要的就是想完全脫離她的掌控從而證明自己。這樣的想法我都幻想過多次了,你真體會不到一個男人掛著個院長的頭銜卻事事處處被一個女人壓著的感覺有多憋屈有多難受。說真的,這樣的日子,我已經受夠了,也不想這么早就如你說的退了帶著母親去游山玩水,我只想堂堂正正的做一回男人,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所以,三哥想看看你有什么法子讓你嫂子不要再回醫院了,或者說不要再管男科醫院的事了,我真的不想再過那種讓我厭倦的生活了……”
田洪陽一臉漠然地道:“憑嫂子的性格,她病好了會不管她創建的事業?除非她一直好不了無心管,不過,你看她生病這一年,把一雙兒女放到兩所醫院,是想交給他們而不是你啊。我看你就不要想這事了,接受現實,不要再想工作了,想想如何享受人生吧。你看嫂子,一年來生不如死,事業再大,人生再風光,此時于她而言又能證明什么呢?你家有一生無優的錢財了,何不看淡一切,放下一切呢?”
“什么?”田洪銘瞪大眼睛看著田洪陽,氣憤地道,“外人這樣想也就罷了,讓我痛心的是想不到在親兄弟眼里,也認為我們家的一切都是靠她任瑩創造的。我窩窩囊囊二十多年,在背后想方設法地幫她而甘當綠葉,連兒女都認為我做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可他們那里知道我的作為。只不過,她在前,我在后,到頭來所有人都認為是她的功勞。我無怨無悔了這么多年,現在她病了,我有機會施展我的本事和能力了,她卻防賊一樣的防著我,拽著權利不放,生怕我有一番作為。四弟,我才五十二歲,正是人生關健的時候,你嫂子病要好了,你卻勸我退下來享受人生。難道你就看著三哥我這一輩子都被你嫂子壓著,在她面前連聲大話都不敢吭,背后被人嘲笑嗎?”
田洪陽知道三哥心中的不甘,這么多年,很少看到他這樣義憤填膺,顯然心中壓了不少委屈和不平。這一年本以為任瑩病了,他有機會真正掌控一家醫院了,那怕任瑩把她們的女兒安進來,他也沒覺得有什么,只不過,聽到任瑩有病愈的可能,他就失了方寸,感覺自己又成了她擺弄的線偶了。
他眉頭深鎖,緊盯著田洪銘,道:“三哥,你與嫂子是一家人,分那么清干嘛。咱們四川男人甘愿當耙耳朵,不是怕老婆而是愛老婆的表現,這是人人見慣的事,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嫂子如果病真好了,她要管就讓她管吧,再說你一雙兒女也成年了,你還操那份心不是多此一舉嗎?”
田洪銘可不像他的幾個弟弟一樣甘于平凡,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打破全院人士對他固有的認知——依附于任瑩。這一年頭兩月,他沒了任瑩的束縛按自己的設想去管理醫院,效益一下比往年提高了不少,可就在這時,任瑩卻派女兒到醫院來當常務副院長,一遇稍微大點的事都得經過她的同意,反而是他這個院長又像以前一樣成了個擺設,他想反正將來老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兒女們的,也就沒跟她計較,但是,他太想真正掌控一家醫院了。兩月的小試牛刀,讓他很有成就感,雖然后來有了女兒的制衡,但是女兒處處都給他留面子,而不像他老婆只要是她認準的事,他再有意見也得閉嘴。他喜歡老婆不在醫院的這種感覺,而且知道以后有的是機會,畢竟女兒年輕,她要戀愛要結婚要生小孩的,總會讓他尋著機會把一切權利拿到手上的,可是,昨晚聽到兒子打來的電話說是請了一個峨眉山下一個村醫的徒弟回來醫任瑩的病有很大效果,讓他的雄心一下熄滅了。任瑩病好了,他這一輩子就沒有翻身的機會了,所以,他想讓這個讀過碩士的四弟出出主意,那曉得出的是讓他大失所望的主意。
田洪銘的臉色更陰沉了,沉吟片刻,對田洪陽道:“四弟,我找你說這些,就是想讓你給我想個靠譜的法子,而不是讓我退休,天天無所事實的等死。”
“哎!”田洪陽重重的嘆了口氣,道:“三哥,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你啊。像你這個年紀很多人都在為供房為養育兒女和贍養老人傷神,而你已經有了不用工作不用奔波就可以衣食無憂的生活了,你為什么一定要有獨自掌控一家醫院的想法呢,何況你都擁有了無數人想擁有的一切,去跟哪些什么都不如你的人去證明了你行有意義嗎,你要知道就算你是個私家醫院打工的院長那都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職位,你為什么就放不下呢?”
“我為什么放不下你不清楚嗎?”田洪銘一下站起來,定定地看著山下的都江堰城市,沉然道:“四弟,你嫂子那么強勢,總以為這個家沒有了她就轉不起來。我不是想證明給外人看,也不是在意外人的閑言碎語,而是想證明給她看,我們公司離開她,一樣有序,一樣發展得很好。”
田洪陽站起來,走過去,拍了拍田洪銘的肩膀,輕聲道:“三哥,我們家就屬你頭腦靈活,敢做敢當。當年你與嫂子一起不要了鐵飯碗的魄力和那份膽識就證明了你們倆口子都是干大事的人。我相信不僅是我們知道你有管理公司的能力,嫂子也知道。為什么一個公司的女人年齡越大越要把權利和金錢牢牢抓住,那是因為社會上有太多的男人在擁有了金錢和權利時做了拋棄糟糠之妻的舉動,就算不拋棄也在外面亂找情人,所以,我能體會嫂子的權利欲望,畢竟她身體太差,而你年富力壯,她不得不防啊。”
田洪銘擺肩甩開田洪陽的手,聲音有些冷淡地道:“我知道任瑩的關系網比我寬廣,她著實幫了你們不少,你們都向著她,但是我是你們的親兄弟,從小到大,我有過花邊新聞嗎?我愛你嫂子,卻怕你嫂子,雖然活得有些憋屈,但是從來不曾動過背叛你嫂子的念頭。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趁她生病的時候沒有她干涉的獨自的管理一家醫院而已,可是,這機會我不敢向她要,怕她的謾罵,而老天爺給了我這機會,只是,她不放心我,僅僅讓我管了兩個月就讓女兒來牽制我,這擺明就是怕我把醫院的管理權拿到手。她這樣防我,有把我當她的丈夫,當她的男人嗎?”
“三哥,你不要這么激動。”田洪陽又伸手輕輕在田洪銘肩膀上拍了拍,“嫂子的病那么嚴重,她擔心你們辛苦掙的家當在她走了之后被別的女人惦記,她的這點心眼,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不也是為了你們的子女著想嗎。你就不要多想了。既然嫂子的病有好轉,恢復可能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何不開誠布公的跟她談談,讓她安心,讓她心甘情愿的把管理權交給你。這樣,你即實現了愿望,也化解了夫妻之間的猜疑。你要知道夫妻之間有事藏在心里而不溝通,隔閡會越來越大,誤會就會越來越深。你每天住在母親家而不回家,我早都想說你了,后來聽說是嫂子把你逼走的,我才沒敢說你。一個五十歲的女人在最脆弱的時候不是她的枕邊人陪著,而是她的兒女,你說她會怎么想?她肯定會認為你在算計她的一切,她還沒死只不過受病痛折磨對你發著脾氣你就一走了之,電話也不打一個,只從兒女那里打聽,你覺得這樣的女人有安全感嗎?她能不多想嗎?”
一番話頓時讓田洪銘啞口無言。半年前,任瑩幾乎每天晚上都會無端跟他發火,而他看在她生病的份上忍了又忍。有一天他回家晚了,她就在他身上聞來聞去,還叫他脫光了讓她檢查,氣得他跟她大吵了一架,就再也不回家了。現在聽了四弟的話,他才意識到得病的女人心里一點安全感都沒有,由其是家庭條件好的男人,女人就更加敏感多疑了。
他有些懊惱,自己二十多年都忍了,在她生病的節骨眼上,卻一點沒站在任瑩的角度去想一想,想必她多么希望自己的老公在她生病期間有一顆包容、理解她的心,陪伴她一起熬過最難的日子啊,可是,自己呢,卻離開家不敢回去,反而是兒女們四處尋醫的不愿放棄,相比之下,他這個丈夫為了一時之氣卻在她最難的時候遠離她,這如何讓人放心。
田洪陽見田洪銘不說話,想必被自己戳中了要害,繼續道:“三哥,你和嫂子都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她生病的時候脾氣不好想安靜,你躲她說得過去,如今,她的病有好轉,你不回家就說不過去了。你想問有什么辦法讓嫂子病好了不回醫院,那就兩條路,一是你回去做讓她安心放心的事;二是找醫治她的人聊聊你的想法,讓他給她說她的病需要調理休養多年,這樣,你才有機會掌控你想掌控的醫院。”
田洪銘陰沉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誠懇地說道:“四弟,謝謝你的開導,我知道怎么做了,下午就回去,去會會那個從峨眉山來的赤腳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