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我就與蔡霞商量如何結?這筆錢怎么支配?想到自己借老丈人的錢還沒還過去,結一場婚,怎么也得照顧老人的情緒,就讓媳婦看著辦,給老人給多少禮錢,給她買衣服、買戒指得花多少錢,盤算一下,盡錢打豆腐。
第二天,媳婦出去買東西了,我就在采油C廠分給我的那個房子里,布置起了新房。我換了原先的舊家具,花了六百多元,買了一套沙發,一大一小兩個柜子、一張床和兩床被子,新房基本就這樣了。當然,我把要結婚的事告訴了家里人。由于過年,又是簡單結婚,我沒告訴親戚朋友,讓家人參加一下我的婚禮就行了。
那年是臘月29日過年。結婚的前一天,也就是臘月28日,父親帶著姐姐等人等人,大包小包地提著東西來了,但我的親叔父沒有來。為什么沒來呢?因為我被齊東旺騙去后,老丈人為了跟我要錢,曾在我叔父跟前罵過我。當年和蔡霞訂婚時,他來過,這次結婚,聽說那筆錢還沒有還給人家,叔父怕老丈人罵,就沒敢來。
叔父有這方面的顧慮,我也不例外。不還錢,還娶人家姑娘,人家肯定會提這個事兒。所以自從給家人說了后,我就一直提心吊膽的。結果沒出所料,當我的父親和老丈人晚上會面后,老丈人又提到了那筆借款,可能是他想到把女子養活這么大,還倒貼了這么多,心里堵得慌,一提起,就又罵開了,這一罵,就把他六年來所承受的煎熬與痛苦都發泄了出來,罵起來像是山洼滾石,剎不住閘了。
他說:“當初早知要跟上那姓齊的瘋子揚土土,我說啥都不給嘛,我現在真是腸子都能悔。七萬元,一年的利息,總夠我娃上學和家里的水電費開支了吧?如果真像小峰說的, 說買個車給油田配屬,一月多不掙,凈落兩千元,一年總能掙近兩萬多吧?當初他哄我錢時,說有大半年把車錢就掙回來了。當年你娃把錢拿去后,我心里還算了個賬,車買下給油田上配屬上五年,就能給我娃買套房子了。結果咋樣呢?貪吃狗肉,連韁繩斷了。”
老丈人一罵起人,好像口渴,就喝水,端起水杯咕嚕咕嚕兩口,放下繼續罵:“我一要錢,他不是說跟姓齊的要著呢,就是耷拉著頭不吭聲。就因為是我的女婿,我打不是個打,告沒法告。每次想起,心里就發噎,每次提起,就生一肚子氣。你瞧我現在,頭發都白了一截。你瞧,你瞧。”說著,他抓起耳鬢的頭發,讓我父親看。
父親忙說:“看見了,他姨夫,我知道你這些年,心里受魍魎了,這事擱在我身上,也跟你一樣的。”
“就說你把我欠下了, 你本人好好工作也行啊,可那東撞葫蘆西撞雨的,猴子搬包谷,搬了這個扔掉那個,一晃幾年過去了,屁事都沒干下,原來還指望他結婚前,能把我的錢還了,結果還是白眉兩道。親家,你說,如果你的女子嫁給我這樣的娃,你心里抓鬮不抓鬮?”
當時,剛吃了晚飯,姐姐和姐夫他們是小輩人,沒法跟我老丈人說這事,飯一撂擱,就回到賓館去了。房子里只有我和老父親,再是我媳婦蔡霞。我岳母在灶房收拾,就是聽見,也不吭聲。自從我借了錢之后,岳母也很少在我跟前提,至多讓蔡霞問一下我。有一次,我聽見她給蔡霞說:“啥時候把錢還了,我耳朵就清靜了。”在性格脾氣方面,我發現蔡霞跟我岳母了,所以,有時候我被老丈人罵的心里毛躁,甚至產生想跟他鬧翻的念頭,但一看到岳母和媳婦 ,心里就感到多少能忍住了。
此刻,100瓦燈泡掉在頭頂,房內還有暖氣。可憐的老父親,在家里冷慣了,現在由于挨罵,加上房子熱,兩臉黑紅黑紅的。見老丈人這樣質問他,老父親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才慢騰騰地說:“有啥辦法呢?我這娃不爭氣,也害了你們姑娘,拖了這么多年……唉,姑娘還算好,不嫌棄我娃,我家真是把好香插到香爐了。現在,看在兩個娃娃的份上,心里再委屈 ,還是忍一忍吧,先讓兩個娃娃把婚結。至于那七萬元,我今夜給你應個聲,將來萬一我娃還不起,我哪怕砸鍋賣鐵,都會給你還了的。這個你放心吧,親家,這幾年,我娃確實弄得不好,銀行的,私人的,欠了一屁股債務,經常有人來我家找人。我從來沒給誰吱過聲,這次,我就給你吱個聲。既然給你應承了,我一定會做到的,不會白了你這筆錢,你就別擔心了,心情放好一點,明天把這事一辦,趁這個喜事,咱們好好過個年。”
聽著父親給老丈人下著話,我感到心里很難受,但有什么辦法呢?我實實在在欠了人家的錢,這個事放在誰身上,都和老丈人的心情是一樣的。所以,我和往日一樣,除過沉默,就是忍受。況且,明天就是結婚大喜日子,我不能有半點情緒。
老丈人發泄了一通后,嘆息一聲說:“唉,這事不說不行,說了,也給你心里插了個楔子,只要你吱個聲就好。至于結婚和禮錢啥的,都是小事。我好歹還要為我的女子著想呢,該講的人情、該照顧的面子,我知道咋做呢。眼下,你得個我寫個字據,將來這筆錢,我就跟你要呢。說實話,在你娃我女婿跟前,我也不想再磨牙了。”
父親忙說:“行,行,我給你立個字據。”
我知道父親寫了也是白寫,他是農村人,肯定還不上這筆錢。但看到父親扒在那里寫字據的情形,我心里特別酸楚,一股淚水直擊心房,似乎要越過我的心理防線。但再一想,由他來吧,已經都忍了六年了,不在于今晚這一刻。所以,我還是一如既往地保持著克制。
之后,我帶父親回到了旅館。安頓下來之后,我洗了個澡,腦子考慮明天結婚的事,以及結婚以后的事,一晚上幾乎沒睡著。
翌日,也就是大年三十這一天,早上五點多,我就起床了,出到門外時,發現黑乎乎的。我以為是陰天,抬頭望了望天空,發現有忽明忽暗的星星,證明我結婚的這一天,是個晴天。果然,天大亮時,我出去一看,見天邊漸漸泛起了紅色,像兩只披紗的胳膊,朝大地伸出了擁抱的姿態。這時,我看見太陽緩慢地從霞光中出來了,在清冷的冬日下,給房屋、街道和大地披上了鮮亮的金色。
望著東方的日出,我心情有點莫名的澎湃,感覺在結婚之日遇到這么好的天氣,可能是個好兆頭。是啊,掐指一算,自從我畢業走上社會,整整七年了。在這七年中,真是渡盡滄海,吃盡苦頭。有人說,結婚能沖走霉運,帶來喜慶。從今天的氣象看,應該到了辭舊迎新的時候了。為此,我心里默默祈愿道:希望我今日的婚禮能夠順利!但愿倒霉的日子能夠過去!祈求我今后的日子能夠好起來!
按照習俗 ,婚禮上都有執事,就是主婚人。我的婚禮雖然寒磣,人很少,但一些程序還是要走的。主婚叫杜正軍,是我在經營采油飯店時認識的,他倆口子愛唱歌,經常到飯店來玩。現在我們還是鄰居,他為人很熱心,凡事樂意幫忙。我收拾房子時,他忙了兩天。現在我結婚,他幫我租了車,還主持婚禮,在他的指導下,我們按照傳統習俗把新娘拉在車上,沿街道轉了一圈,表示從娘家娶回來了,然后在鞭炮聲中進入洞房……
中午把婚結完,下午我給家里人包了一輛車,送他們回家了。估計在1999年結婚的年輕人中,在大年三十結婚的人比較少,只有一桌酒席的婚禮也很少,在城里舉行如此簡單婚禮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不過,雖然寒酸簡單,但是隨著午后的到來,千家萬戶逐漸響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聲,春節的喜神好像從四面八方走來了,在幫我們敲響幸福的大門。在充滿生機的洞房之夜,我看著我的新娘,想到她六年來對我不離不棄 ,我內心充滿了感激和幸福,心里想:這輩子虧待誰,都不虧待我的媳婦!也不會像父親對待母親那樣,心里不順當時,就朝妻子出氣。我一定要取父親之長,避父親之短,善待我的妻子,好好經營家庭,讓她一輩子都別離開我。
而此時,我的媳婦正被陳紅、蔡國慶、張邁和江濤四人演唱的《常回家看看》歌曲所吸引,她含光露齒,面帶微笑,神情陶醉,在彩條和喜字的映射下,像芍藥花一樣嫵媚,美麗。
“明天就是新年的第一天了,我有兩個計劃。”
“啥計劃?”她坐靠在床頭上,兩眼盯著電視,笑嘻嘻地問道。
“第一個計劃是,咱們今年一定要生個孩子,咱倆在一起這么長時間了,該到要孩子的人時候了。”
“行唄,你說要,就要。”
“第二個計劃,陳睿斯不是答應過了年讓我跟他去干嗎?到了他那里,無論我遭遇什么,我都不離開陜北。今年,我一定要沉下心,跟著陳睿斯走出一條路!要給咱們把生娃、買奶粉的錢掙到手!”
“好啊!只要你有這個心氣,我想娃會有的,錢也會掙下的!咱倆都好好努力!”媳婦說著,親昵的將頭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在新年的鐘聲下,窗外響起了嗶嗶啪啪的鞭炮聲。媳婦過去一把扯開窗簾,不知誰家的煙花嗖的騰空而起,呈蘑菇狀從空中炸開,將一縷金黃的光從我們的窗口投射了進來。我突然感到,經過結婚之喜,我人生的轉折期可能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