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獄之災誰之過

汪 洋

法律知識點：破壞電力設備罪與故意毀壞財物罪的區別

2016年3月15日，對于劉強來說，這一天是個特別重要的日子，因為他終于在這一天刑滿釋放，重獲自由了！一大早，劉強在獄警的陪同下，走出了監獄的大門。門一開，劉強就看到妻子趙娟和她娘家人正焦急地向門里張望。一看到劉強，趙娟就激動地跑上去摟住他說：“回來就好！快把這身新衣服換上，咱們回家吧！”

劉強冷冷地推開趙娟，面無表情地說：“你們先回去吧，我自己走走。”說著便轉身離去。趙娟愣愣地杵在原地，掩面而泣。趙娟的父母一邊上前安慰，一邊讓自家兒子偷偷跟上劉強。原本是一個重獲新生、闔家團聚的日子，劉強為什么對家人如此冷淡呢？

劉強今年32歲，入獄前是一家電子元件廠的老板。因為一些獨特發明和設計，還曾被當地政府嘉獎。為了把企業做大做強，劉強剛投產了一批先進設備。可還沒來得及大展拳腳，卻引來了牢獄之災。一切還得從三年前的一起故意傷害事件說起。

一天早上，劉強在廠里接到妻子趙娟的電話，說她娘家人與鄰居發生了爭執，現在父親和弟弟被鄰家父子圍攻，讓劉強趕快回去幫忙。劉強聽完，立刻朝岳父家趕去。

劉強很快趕到，遠遠就看到鄰家大兒子正騎在岳父身上，死死掐住他的脖子，鄰家小兒子則與自己的小舅子廝打在地。鄰家老大爺滿臉是 血，捂著肚子在一旁痛苦呻吟。看岳父快背過氣去了，劉強抄起一塊磚頭就往鄰家大兒子頭上使勁砸去。對方頓時血流如注，當場暈了過去。聞訊趕來的村民立刻報了警。

警方趕到現場后，經過調查發現，起因是劉強岳父家的老舊房屋正在翻修，而鄰家老大爺發現自家地基下沉，墻體開裂，便要求劉強岳父家賠償。兩家因此發生爭執，還打了起來。先是劉強的小舅子用鐵鍬打傷了鄰家老大爺，現在劉強又把鄰家大兒子打進了醫院。

經過檢查，醫生確認鄰家老大爺頭部擦傷，肋骨骨折。鄰家大兒子顱骨骨折，頭皮嚴重挫傷，需馬上進行手術。警方立刻對劉強和他小舅子進行刑事拘留。劉強嚇壞了，他千叮嚀萬囑咐，要妻子趙娟趕緊想辦法把他救出來。

很快，法醫認定鄰居父子均構成輕傷，檢察機關也以故意傷害罪，將劉強和他小舅子起訴至法院。趙娟趕緊為兩人聘請了律師。律師說，劉強的故意傷害罪恐怕是逃不掉了。至于劉強的小舅子，還差幾天才滿18歲，應該會從輕處罰。

聽了這話，趙娟為弟弟松了口氣，卻為丈夫要坐牢而愧疚不已。要不是為了自己娘家，劉強就不會傷人坐牢！不行！一定要想辦法救出劉強，就算散盡家財，也在所不惜！可該怎么辦呢？律師接著說，如果能積極賠償，取得對方諒解，將會對劉強的量刑有很大幫助。

趙娟犯起愁來。前陣子，工廠剛投產了一批新設備，手里沒錢了。自己父母一輩子都是農民，也沒什么積蓄。該怎么辦呢？就在這時，趙娟突然想到了自家的兩套房子，她決定賣房救夫。最終，趙娟將賣房所得的30多萬元交到了鄰居手中，取得了諒解。

很快，法院開庭審理了這起女婿替岳父出頭的傷人案件。盡管劉強家積極賠償，也取得了被害人的諒解，但因劉強是主要致害人，還是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劉強的小舅子因未成年，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三年。

法院的判決對劉強來說，猶如晴天霹靂。工廠剛走上正軌，生意越來越好，自己在行業中的地位也越來越高，還有可能擔任下一屆行業協會的副會長，可就因為這事，自己一夜之間將一無所有。現在，妻子還自作主張，把房子賣了，結果救出了小舅子，自己卻要在監獄蹲三年！劉強覺得，自己實在是虧大了！他雖出身農村，父母早逝，中專沒畢業就輟學了，但從小就喜歡擺弄家里的小家電，在電子元件方面很有天賦，設計的幾個電子元件還拿了行業設計大獎。五年前和趙娟結婚后，劉強開了一家電子元件廠，夫妻二人生了一對龍鳳胎，可謂喜事連連。不到五年，家里就買了兩套房，還買了車。趙娟當起了家庭主婦，夫妻恩愛，家庭和睦。

不僅小兩口感情好，岳父岳母待劉強也像親兒子一樣，這讓劉強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也很感激。可現在看來，再怎么感激，也不至于搭上自己的一生啊！自己這回算是被岳父家給害慘了！

正因如此，服刑期間，懷恨在心的劉強既不給趙娟回信，也拒絕家人探視。趙娟覺得自己害了劉強，只好默默忍受，一如既往地給劉強寫信，寄孩子們的照片，既表達對劉強的思念，也希望能修補夫妻間的嫌隙。

可趙娟也不容易。劉強入獄后，家里一下子沒了支柱。她既要照顧孩子，又要打理工廠，再加上對電子元件一竅不通，廠里訂單驟減。眼看著工廠瀕臨倒閉，為了不讓丈夫的心血付諸東流，她決定高薪聘請廠長。

新來的廠長是一個30多歲的小伙子，人品好又精通業務。見趙娟這么信任他，他很想報答這份知遇之恩，每天在工廠加班加點研發產品。經過一年多的努力，工廠總算扭虧為盈。趙娟也對廠長充滿感激。

轉眼間，三年過去了。趙娟和娘家人滿心歡喜地接劉強出獄，劉強卻拒之千里，獨自離去。劉強拒絕趙娟接獄后，東走走、西逛逛，累了餓了就在路邊攤吃碗面、喝口水，小舅子則熱情地在后面幫劉強買單。對此，劉強不以為然，他覺得無論趙娟娘家人怎么做，也無法彌補他三年的牢獄之苦。漸漸地，天快要黑了，無處可去的劉強決定回家。

劉強家住在一樓，剛走到樓下，他就看見趙娟站在家門口焦急地向外張望。看到劉強回來，趙娟高興地朝屋里大喊：“孩子們，爸爸回來了，快來迎接爸爸呀！”

話音剛落，一對龍鳳胎孩子跑了出來，一人抱著劉強的一條腿，爭先恐后地叫爸爸抱。或許是孩子們的舉動打開了劉強的心門，他一把將孩子抱進懷里。是啊！幾年前，一家四口還大手拉小手在夕陽下散步，在公園玩耍嬉戲打鬧。現在，一家人終于團聚了！

趙娟看劉強把孩子緊緊摟在懷里，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她輕輕拉著劉強，溫柔地說：“看你今天早上不高興，我知道你還在生我娘家的氣，我就讓他們先回去了，今晚就咱們自己家聚。過陣子，我娘家人再來看你。”說著，她拉著劉強進屋，給他端上了熱騰騰的飯菜。

那晚之后，劉強對趙娟仍舊沒什么好臉色，可心頭的冰霜卻在一點一點地融化。劉強在監獄的時候，因為一次勞作扭傷了腰，又沒好好休養，落下了腰疼的毛病，一到陰雨天就疼得更厲害。出獄后，趙娟心疼壞了，到處尋醫問藥，每天變著法子燉補品幫劉強調養，甚至還專門跑去學推拿。每天忙完廠里的活兒，輔導完孩子功課，趙娟都堅持給劉強敷藥包、按摩。等劉強睡下了，她才去收拾家務。在趙娟的精心照顧下，劉強的腰逐漸好了起來。

更讓劉強感動的是，他無意間發現了趙娟的一本日記，記錄了劉強入獄后她的艱辛。孩子生病，趙娟手足無措；被劉強拒絕探視，趙娟備受煎熬；工廠訂單下滑，趙娟心力交瘁。趙娟甚至還在日記里記下她煞費苦心地騙孩子，說爸爸出國深造了，讓孩子們千萬不能把爸爸忘了。

這一點一滴、一時一刻，都記下了趙娟的不易。看著這些，劉強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沒那么恨趙娟了。是啊！自己雖坐了三年牢，但趙娟的煎熬一點兒也不比自己少啊。既然現在都出獄了，不如就忘記過去吧。就在劉強決定和妻子趙娟重新開始時，一條微信的出現讓夫妻倆的矛盾再度升級。

一天晚上，劉強正準備睡覺，無意間瞥見趙娟的手機收到一條微信：“親，項目計劃書已發郵箱，明早細聊！”劉強仔細一看，竟然是廠長！親？叫得真親密！還要細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趁趙娟還在洗澡，劉強翻看了趙娟和廠長的聊天記錄，發現自己服刑期間，兩人經常語音聊天。自己不在家，兩人究竟在聊些什么呢？

劉強覺得兩人的關系一定不尋常，說不定有什么奸情！見趙娟洗完澡出來，劉強把手機重重地砸在趙娟身上，大聲質問：“你倆是什么關系？還叫你‘親’!”

趙娟不知所措，撿起手機一看，趕緊解釋說“親”只是現在流行的網絡用語。劉強覺得趙娟言下之意是在諷刺自己坐了牢，和社會脫節了。他抬手就給了趙娟一巴掌，大吼：“我當然不懂！這還不是拜你家所賜！”趙娟看自己又碰到了劉強的傷疤，捂著通紅的臉，沒敢再說下去。

此后，劉強開始刁難廠長，不是讓重寫項目報告，就是說研發的產品不精良。就連員工都看得出來，劉強在為難廠長。大家議論紛紛，說廠長與人為善，又樂于助人，劉強坐牢時，廠里多虧了廠長。現在劉強不僅不感激，還雞蛋里挑骨頭，實在不厚道。還有人說，劉強當年仗著有錢，把人打進醫院，現在又容不下廠長，人品太差。慢慢地，同行也開始有意疏遠他，不愿和他打交道。劉強表面上裝作不在乎，可心里卻很不是滋味，更是把這一切都怪罪在妻子和她娘家人身上。本來自己在事業上大有可為，卻因坐牢而前途暗淡，現在不僅員工不把自己當回事，就連同行也瞧不起自己。許多曾經給劉強頒過獎的單位和部門，也紛紛發文免去劉強的榮譽。

好不容易接到一單大買賣，劉強努力地想證明自己。可行業更新太快，劉強原來的技術已經跟不上時代發展，設計的電子產品存在缺陷，被客戶發現后拒絕收貨，最終還是得讓廠長幫忙收拾爛攤子。真是顏面掃地！

劉強開始整天酗酒，還堅信趙娟和廠長有奸情，經常對趙娟又打又罵。趙娟百般解釋，說自己是想把廠子經營好，才經常向廠長請教，可劉強壓根就不信。趙娟雖覺得委屈，可想到劉強懷疑自己，也是因為在乎自己，便對劉強百般忍讓。

然而，在劉強看來，趙娟的隱忍都是因為心虛，他對趙娟的家暴更嚴重了，有一次竟然把趙娟打得手臂骨折。趙娟為了不讓娘家人擔心，說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了。可趙娟的忍讓，并沒有換來家里的太平。沒過多久，劉強的工廠就倒閉了。這又是怎么回事呢？

原來，幾個月前，廠長聽到劉強在辦公室大罵趙娟，懷疑她和廠長有染，廠長便找劉強解釋。沒想到，劉強硬是逼著廠長辭職以示清白。廠長便答應了。

客戶聽說廠長被劉強逼走了，而劉強的技術水平有限，又坐過牢，人品也不好，都不想跟他打交道。廠里訂單銳減，劉強的脾氣也變得越發暴躁，整天對員工大呼小叫。大家都覺得跟著劉強沒前途，紛紛提出離職。劉強沒有挽留，深信自己一定能再創輝煌。可沒過幾個月，工廠就因嚴重虧損倒閉了。

劉強還沒來得及收拾殘局，警察又找上門來，說劉強涉嫌一起刑事犯罪，要帶他回去協助調查。大家一下子蒙了，劉強怎么又涉嫌犯罪了呢？

原來，劉強的岳父家因電路問題失火了。警方經過調查發現，有人故意砸壞了劉強岳父家的變壓器上的管套，在變壓器上安裝了接收器，通過人為操縱，導致電線短路，引發火災。經過排查監控，警方發現犯罪嫌疑人的體貌特征和劉強很像。警方進一步提取了變壓器上的指紋，經過與劉強在公安系統中留存的指紋進行比對，發現完全吻合，從而證實劉強就是破壞變壓器的罪魁禍首。面對鐵證，劉強終于說出了實情。

出獄后，劉強一直為替岳父出頭而坐牢的事耿耿于懷。廠長發給趙娟的微信，又讓他開始懷疑妻子不忠，甚至開始對妻子家暴，來發泄心中的不滿。

這天，劉強收到一大批客戶退貨，又喝得酩酊大醉。剛進家門，見趙娟并沒像往常一樣過來迎接，劉強踉踉蹌蹌地朝趙娟撲去，抬手就是一巴掌，罵罵咧咧地說：“你個害人精！害我坐牢！弄得一身晦氣！”說著，正準備踢上一腳，卻猝不及防地被人推倒在地。劉強大怒，以為趙娟竟敢還手，便搖搖晃晃地爬起來，準備好好教訓趙娟。可回頭一看，推倒自己的人竟然是岳父！

岳父大罵劉強，說他忍劉強很久了，打架坐牢這事不能全怪他們家。更何況，自己一家都已經夠忍讓了，劉強再這么撒野，就讓趙娟帶著孩子和劉強離婚，讓劉強好自為之。說完，岳父摔門而去。

聽岳父說要讓趙娟和自己離婚，還要帶走孩子。想想自己為岳父家打架坐牢，賣了自家房子卻只救出了小舅子，剛剛丟了工廠，現在又要失去妻兒。劉強恨透了岳父一家，決定要好好報復他們，出了這口惡氣。于是，他自制了一套電閘開關和遠程接收器，偷偷潛入岳父家，把接收器安裝在變壓器上。

可劉強也有點擔心，自己在電路上動手腳會穿幫嗎？電力公司會不會發現電路有問題呢？想來想去，劉強安慰自己，反正已經反復研究試驗過了，不會被人發現的。

接下來的日子，劉強常聽趙娟說娘家的電路不太正常，經常白天灌溉時停電，半夜里又亮燈。劉強心里暗爽，直罵他們活該，繼續有事沒事就遠程控制岳父家的電路，甚至設定半夜自動開關，一天能讓岳父家停上十幾次電。雖然趙娟發現劉強經常神神秘秘地擺弄一個遙控器，但每次問起，劉強都說在研發新產品，趙娟也就沒太在意。誰知，劉強有天晚上失眠，又拿出遙控器擺弄，黑暗之中不小心打開了全部開關。

由于電流增大，導致電線短路，變壓器溫度升高，引燃了變壓器油，發生了火災。大火燒毀了高壓線和劉強岳父家的一間雜物房，還導致十幾戶家庭用電中斷，農業灌溉設施也都停了電，整個村子都受到影響，損失十幾萬元。警方介入調查并查出真相，隨后找上門來。

得知真相后，趙娟一家難以置信。他們怎么也沒想到，劉強還因三年前傷人坐牢的事懷恨在心。為了報復，竟不惜做出違法犯罪的事。

很快，公訴機關以破壞電力設備罪將劉強起訴至法院。法庭上，公訴機關認為劉強破壞正在使用中的電力設備，危害了公共安全，應當構成破壞電力設備罪。劉強對破壞電力設備的事實供認不諱，但他認為電力設備屬于公共財物，自己只是造成了高壓線和岳父家的雜物房被燒毀，屬于財產損失，最多也就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那么，劉強的行為究竟該如何認定呢？這就涉及一個法律知識點：破壞電力設備罪和故意毀壞財物罪的區別。

用破壞電力設備的方式，毀壞公私財物的，究竟構成何罪，關鍵是要看被損壞的電力設備是不是正在使用中，會不會造成不特定多數人的傷亡，或使生產生活秩序受到嚴重影響。如果是，就構成破壞電力設備罪；如果損壞的僅是庫存的、廢棄不用的，或正在維修中的電力設備，不會危害公共安全，就不構成破壞電力設備罪。當然，如果數額較大或情節嚴重的，有可能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

事發時，劉強岳父家的變壓器是正在使用中的，劉強自制電閘開關，安裝遠程接收器，不僅導致岳父家多次停電，甚至還引發了火災。雖然火災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但岳父家的房子和和鄰居家的房子都是緊密相連的，一旦火勢迅猛，將燒毀整條街道，后果不堪設想。因此，劉強的犯罪行為應當認定為破壞電力設備罪。

由于劉強之前因故意傷害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現在刑滿釋放后五年內，又犯破壞電力設備罪，是累犯，應當從重處罰。最終，法院判決劉強構成破壞電力設備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六個月。

宣判之后，劉強又悔又恨，恨不得抽自己幾個耳光。三年前自己一時沖動傷人坐牢，斷送了大好前程。好不容易刑滿釋放，卻把責任全推在妻子一家身上，為了報復岳父家，竟然造成這么嚴重的后果。想必岳父一家對自己也失望至極，現在只求能好好改造，出獄后再彌補自己的愧疚。

此刻的趙娟也身心俱疲。三年前，她給劉強打了那通電話，引得劉強傷人坐牢，讓她一直自責。劉強出獄后，面對劉強心里的疙瘩，她又一味忍讓，沒有正視問題積極解決，又讓他鑄成大錯。現在，她決定讓劉強在獄中好好反省，從他自身找原因，為他犯下的錯誤承擔應有的懲罰。至于以后，再說吧。

如果劉強岳父家與鄰居家出現矛盾時，雙方都能用合理方式化解，而不是打群架拼命；又或者是劉強遇事不沖動，對方就不會住進醫院，劉強也不會身陷囹圄。如果劉強出獄后多從自身找原因，又或是趙娟不是一味忍讓，而是多點兒溝通，或許劉強就不會一錯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