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美元的“神奇藥水”

汪 洋

法律知識點：屬地管轄權

2016年6月的一天凌晨兩點，林東濤從睡夢中醒來，發現妻子沒睡在身邊，便起身查看。書房亮著燈，房門虛掩，林東濤輕輕走了過去。只見妻子拿著手機，正在用中文夾雜著英語與人聊天。自己家從來沒有外國親戚，也沒有國外友人，妻子到底在和誰聊天呢？林東濤輕聲問妻子在干什么，妻子慌忙關了手機，結結巴巴地說自己正和外教學英語。

林東濤的妻子名叫小云，今年36歲，是個家庭主婦，和林東濤結婚已經12年了。要說她學英語這事，還和他們的兒子有關。兒子今年11歲，上小學五年級，英語成績不太好，小云為此操碎了心。聽說在網上找個外教，能提升英語成績，小云便在網上找了個外教。為了陪兒子多讀多練，小云平時也和兒子一起學。

可話說回來，再怎么努力學英語，也不至于大半夜起來和外教對話吧？林東濤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很快，一件事的發生印證了林東濤的想法。

這天，林東濤提前下班回家，在地下車庫的一個轉角處，看見小云正和三個黑衣男子爭執。林東濤趕緊停下車，大聲呵斥著沖了過去。見林東濤過來，小云邊推搡三名男子邊說：“你們先回去，我會解決的！”三名男子互相使了個眼色，便迅速離開了。

林東濤追問小云怎么回事，小云支支吾吾地說，她去接孩子放學時，不小心剮了別人的車，對方非讓她賠1000塊錢。林東濤雖然嘴上勸妻子趕緊把這事了了，心里卻覺得這事定有蹊蹺，小云會不會有事瞞著自己呢？果然，不久林東濤又發現了新線索。

這天，在銀行工作的朋友向林東濤推薦了一款理財產品。林東濤查看網銀，卻發現家里的賬戶余額竟然只剩下幾千塊錢了！林東濤清楚地記得，光去年底公司就發了十幾萬元的獎金，加上之前的存款，家里的賬戶上怎么說都有個三四十萬元啊！再說，妻子平時精打細算，有什么大開支，都會先和自己商量，現在這錢怎么說沒就沒了呢？

林東濤馬上詢問小云，可她卻吞吞吐吐，似有難言之隱。回想小云最近一連串的異常舉動，加上現在家里的存款不翼而飛，林東濤懷疑她遇上麻煩了。在林東濤的再三追問下，小云說出來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秘密。

她說自己拿家里的錢，去買一種能把黑紙變成美元的神奇藥水了。可藥水太貴了，要50萬元，家里的存款不夠，她就借了10萬元高利貸。上次在地下車庫的三個男人，就是高利貸的債主，他們是過來討債的，但是現在藥水還沒到，黑紙沒法變美元。可一旦拿到藥水，變了錢，她不僅可以還款，還可以賺幾十萬元。因為林東濤為人太老實，不喜歡投機取巧，怕他阻撓，便沒跟他說這事。

林東濤一下子蒙了！什么白紙黑紙？什么變美元？妻子肯定是被人騙了！林東濤拉著小云就要去報警，可是小云一把甩開林東濤，一口咬定此事千真萬確！還說她親眼見到，一用藥水，黑紙就變成了美元！說著，她把林東濤拉進房間，從床底下拉出了一個保險箱，湊近林東濤并壓低聲音說：“你別不信，這里面全都是美元，只不過被處理成了黑紙，藥水一到，這黑紙就能變美元了！”

看著滿滿一箱子黑紙，林東濤隨手抓起一沓仔細察看，他確定這黑紙絕對不是美元！妻子一定是被騙了！他堅決要報警！這下，小云也攔不住了。

接警后，警方打開了那個保險箱，里面的確都是黑紙，實在看不出和美元有什么關系。小云告訴警方，藥水在國外，還沒寄到，國內市場也買不到，等藥水一到，黑紙就能變美元了。

警方立刻把這些黑紙送去專業鑒定機構，并很快得出結論。結果表明這確實是一堆黑紙，不是美元。小云一下子蒙了，連連說不可能！不可能的！在警方的追問下，小云終于道出了實情。

半年前，小云在手機上下載了一個有外教教學的App，并認識了一個自稱在美國服兵役的華裔軍官杰克，兩人互加微信。杰克說他其實是中國人，5歲那年父母車禍去世，他成了孤兒，進了福利院。12歲時被一對美國夫婦收養，帶回了美國。長大后，他在美國服兵役并擔任要職，可他的美國父母在他參軍后先后病逝，現在就剩下他一人了。杰克說他現在沒有作戰任務，正值休假期間，因為思鄉心切，便想通過外教平臺和國人聯系，尋找久違的鄉音。

聽說了杰克的身世，小云充滿同情，也為杰克的思鄉之情而感動，當即說要聘請杰克擔任兒子的外教，支付學費。可杰克說，他也不是專職外教，只為尋找鄉音，所以不收學費。

小云很感激，說她是個家庭主婦，丈夫經常出差在外，有大把時間可以和杰克說中國話。另外，小云還說丈夫收入不錯，她就巴望著能多攢點兒錢，送孩子去美國留學。一聽這個，杰克熱情地回應，說他在美國地頭熟，將來孩子來了可以有個照應，干脆就讓小云的兒子認他做舅舅。小云很高興，就答應了。就這樣，兩人以姐弟相稱，聊得熱火朝天。因怕丈夫誤會，小云也一直沒和丈夫說起和杰克的事。

幾個月后的一天，杰克突然告訴小云，說他接到了作戰任務，要帶兵去某地打仗，不能再和小云聊天了。小云既擔心又不舍，她反復囑咐杰克多加小心，早日平安歸來。

一連半個月，小云都沒收到杰克的任何消息，看到新聞上說杰克打仗的地方炮火連天、生靈涂炭，小云擔心極了。就在小云為杰克暗自祈禱時，她突然接到了杰克的微信留言。

杰克說，戰亂升級，戰友死傷無數，他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回來。自他服兵役以來，身兼要職，薪水比較高，又沒什么花銷，攢下了100萬美元的積蓄，眼看可能要戰死沙場，他在美國那邊無親無故，國內也無人托付，杰克想把他畢生的積蓄托給小云代管。要是他真的戰死了，就葉落歸根，把他的錢捐給兒時的福利院。要是還能活著回來，就退伍后回中國發展。因為要麻煩小云代管，杰克主動提出要給小云10萬美元做酬勞，以表感謝。

小云連忙拒絕，說杰克吉人自有天相，還說自己兒子都認杰克當舅舅了，還收什么酬勞啊。但杰克說，因為受外匯管制，這錢肯定是沒法走正規渠道帶出美國的，否則就會被海關沒收，嚴重的還會坐牢，所以只能托朋友私自攜帶出境，帶到中國。可是他在中國無親無故，根本無人幫他接收。要不是小云，這筆錢恐怕一輩子都別想帶出美國了。所以，小云實際上是幫了他大忙，不給點兒酬勞，他實在過意不去。杰克說，他已經安排美國的朋友和小云接洽了，會親手把這100萬美元交到小云手上，讓小云等電話就好。

見杰克對自己如此信任，小云頓感責任重大。同時，小云也暗自盤算，幫杰克代收存款，能有10萬美元的酬勞，那也相當于人民幣六七十萬元了！丈夫沒日沒夜地工作，這么辛苦，一年都掙不到這些錢，現在自己舉手之勞，就有這個收益，確實太讓人心動了。想到這里，小云便沒再推脫，答應了。

半個月后，一對自稱是杰克朋友的外國夫婦給小云打來電話，用蹩腳的中文告訴小云，他們已經把杰克的積蓄帶出美國，現在要按杰克的要求，把它交給小云保管。雙方約在一個廢棄的工廠見面了。

小云打開包裹，發現里面是一個黑色的保險箱，她按照杰克微信上說的密碼，打開了那個保險箱。可是眼前的一幕卻讓小云徹底傻眼了：保險箱里根本沒有美元，而是一捆捆整整齊齊的黑紙。

外國夫婦說，為了防止海關查驗，杰克在委托他們把這些美元帶出美國之前，就已經對其進行了特殊處理，把它變成了黑紙，等到了中國，再用一種特制的藥水，便可把黑紙還原成美元。可是現在藥水緊缺，這次只帶來了一點點，等過些日子，杰克買了藥水后，再從美國寄過來。

說著，外國夫婦從包里拿出一個黑色塑料袋、一瓶礦泉水和一小盒藥水，又隨手從保險箱中拿出一捆黑紙，從中抽取一些放進塑料袋里，然后把礦泉水和藥水同時倒進了塑料袋里，不停地搖晃，十幾分鐘后，奇跡發生了，外國夫婦從塑料袋里拿出了幾十張嶄新的100元面額的美元！

小云使勁揉了揉眼睛，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一把搶過這些美元，拿在手里仔細分辨。可小云也搞不清楚，這花花綠綠的紙片，究竟是不是真的美元。

外國夫婦從中拿走了20張美元，說是杰克給他們的酬勞，并把保險箱和剩下的5張美元交還給小云，隨后便離開了。抱著這個保險箱，小云惴惴不安。一方面，她擔心被人發現自己幫杰克逃避外匯管制，被沒收了保險箱，沒法跟杰克交代；另一方面，她也不知道保險箱里那些黑紙和剛剛變出的美元，到底是真是假。小云決定先打車回家，把保險箱藏好，然后拿著那5張美元，去銀行驗驗。

到了銀行，小云先拿出一張美元，說要換成人民幣。看著銀行工作人員很自然地收取查驗，然后把換好的人民幣交給自己，小云徹底放下心來！接著，小云又把剩下的4張美元也都交給了銀行。5張美元全部順利兌換成了人民幣，共3000多元。

看來保險箱里的黑紙，真能變美元！小云在微信上給杰克留言，說她已經順利收到了100萬美元，等藥水一到，就可以幫杰克把黑紙變成美元了。可是杰克那邊卻沒了任何回應。小云擔心極了，杰克是不是已經犧牲了？

半個月后，小云終于收到了杰克的微信消息。他說，戰亂不斷升級，形勢非常嚴峻，他在戰斗中受了重傷，死里逃生，所以現在才和小云聯系。他的戰友們死傷慘重，都紛紛把自己的積蓄變成黑紙，托人帶回所在國。為了把黑紙還原成美元，大家都在搶購還原藥水，現在藥水緊缺，眼看就要賣完了！

聽了這話，小云也很替杰克著急，催杰克趕緊買藥水。可杰克卻說，他把錢全都給了小云，身上根本沒錢。如果真的沒了藥水，那小云手里的黑紙就永遠也變不成美元了！杰克求小云先幫他墊付8萬美元買藥水。一旦買了藥水，還原了美元，他就可以立刻還錢給小云，還可以兌現給小云的酬勞了。

聽說要8萬美元，也就是人民幣近50萬元，小云很為難，自己一下子上哪兒找這么多錢啊。小云立刻翻看自家存折，發現里面有40多萬元。但這可是家里全部的積蓄啊，難道真的要把這些錢都拿出來幫杰克嗎？可如果不幫杰克，那杰克的美元就永遠都是黑紙了！自己的酬勞也泡湯了！

想到這里，小云暗暗安慰自己，反正杰克的100萬美元都在自己手上，就算自己墊錢幫他買了藥水，還怕他不還錢嗎？只要藥水一到，可謂幫人又幫己，何樂而不為呢？但還有10萬元的缺口怎么辦呢？

就在小云猶豫不決時，杰克又發來微信消息，說藥水只剩下幾瓶了，再不買，小云手里的黑紙就真的是廢紙了！看杰克焦急萬分，小云下定決心借錢幫杰克買藥水。

因為怕親戚朋友把自己幫杰克逃避外匯管制的事泄露出去，小云沒有找他們借錢，也沒告訴任何人，而是在路邊的小廣告上找到了高利貸的電話，向他們借了10萬元，連同自己家里的存款，一并轉賬給了杰克提供的某銀行賬戶。杰克說收款賬戶是他的美國朋友在中國開設的賬戶，這位朋友會想辦法把錢帶回美國買藥水。小云對此深信不疑，轉賬后就焦急地等待著藥水的到來。

可一連兩個星期過去了，小云還是沒有收到美國寄來的藥水，杰克那邊也沒有任何回應。小云不知杰克是否安好，也不知杰克的朋友到底有沒有把錢轉交給他，更不知道藥水到底還能不能買到。她吃不下也睡不著，又不想讓丈夫知道，便半夜爬起來，想跟杰克詢問情況。她怕自己說中文杰克不能全部聽懂，才用中英文混合著給杰克微信留言，但杰克那邊始終沒有任何回應。

而現在，聽警方說保險箱里的黑紙不是美元，小云覺得無法相信，她之前明明親眼看到那對外國夫婦，當著自己的面，隨機抽取黑紙變成美元；不僅如此，她還去了銀行，就連銀行也說那些美元是真的。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警方認為，很有可能是那對外國夫婦趁小云不備，故意調包了黑紙和美元，誘騙小云上當。

同時，警方也通過小云提供的收款賬號，順藤摸瓜，將犯罪嫌疑人劉猛抓獲。在他的住處，警方搜獲了一部手機，里面有大量和小云微信聊天的記錄，其中多條語音證實，他就是一直以“杰克”自居，稱自己是華裔軍官的人。看到警方掌握的證據，劉猛交代了事情的原委。

一年前，劉猛大專畢業后，在一家英語培訓機構做助教。因為本身具備一定的英語水平，在工作中又有所提升，劉猛覺得自己也能獨立教學。而且他發現，學生家長都愿意花高價給孩子找外教，便萌生了冒充外教，在網上教英語賺錢的想法。

劉猛在一個外教平臺上用虛假身份進行了注冊，沒想到很快就有家長聯系了他。劉猛便辭去工作，做起了假外教。可畢竟水平有限，劉猛陸續被學生家長辭退，這讓他很是懊惱。

一次偶然的機會，劉猛從一部美國戰爭片中看到了將美元處理成黑紙，又用特殊藥水還原的場景，恰逢當時電視新聞中播報某地戰亂的消息，劉猛便編造了華裔軍官帶兵去打仗，因生死未定，想托人代管積蓄的謊言。

為讓小云更加信任自己，劉猛還專門找了兩名來華務工的外國人，在小云面前上演了黑紙變美元的戲法。其實，那兩名外國人提供的黑色塑料袋里，事先就放好了真美元，他們趁小云不備，騙她說這是黑紙變出的美元。而保險箱里的黑紙就是黑紙，根本無法變成美元。

得知真相，小云又急又氣，她懇請警方一定要幫自己追回被騙走的錢財。很快，公訴機關以詐騙罪，將劉猛和兩名外國同伙起訴至法院。法庭上，劉猛和兩名外國人，對詐騙行為供認不諱。但兩名外國人卻提出，他們是外國人，即使犯罪，也應當由他們自己的國家來審判。那么，他們的辯解，能獲得法院的支持嗎？這就涉及一個法律知識點：屬地管轄權。

屬地管轄是指，一個國家對它領土范圍內的所有人和事，享有完全的排他的管轄權。對此，《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六條第一款也作出明確規定：“凡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犯罪的，除法律有特別規定的以外，都適用本法。”這里所說的領域，是指我國國境以內的全部區域，包括領陸、領水和領空。

說到這里，有人要問了，除了領陸、領水和領空以外，在我國的船舶或者飛機上發生的犯罪，是不是也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呢？答案是肯定的，因為第六條第二款還明確規定：“凡在中華人民共和國船舶或者航空器內犯罪的，也適用本法。”也就是說，在我國的船舶或者飛機上犯罪，仍然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

當然，我們還要明確一點，什么叫在我國領域內，或在我國船舶飛機上犯罪？究竟是指犯罪行為發生在我國，還是指犯罪結果發生在我國呢？為此，《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六條第三款也明確界定：“犯罪的行為或者結果有一項發生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的，就認為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犯罪。”

根據上述法律規定，不管是哪國人，也不管其他國家的法律是怎么規定的，只要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觸犯了中國的法律，就應當按照中國法律定罪量刑。而且，不管是犯罪行為，還是犯罪結果，只要有一項發生在中國，都可依法認定是在中國領域內犯罪，要接受中國法律的制裁。

劉猛的兩名同伙雖然是外國人，但他們伙同劉猛詐騙小云的犯罪行為，以及最終騙得小云支付了50萬元的犯罪結果，都發生在我國領域內，根據上述屬地管轄權的原則，三人都應當受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的制裁。

最終，法院經審理認為，劉猛和這兩名外國人，構成詐騙罪的共犯，劉猛因在共同犯罪中起主要作用，被認定為主犯，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兩名外國人被認定為從犯，被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同時，警方也將追回的20余萬元，還給了小云。但其余的20多萬元因已被劉猛揮霍，無法追回。

宣判后，劉猛和那兩名外國同伙都沒有上訴，很快去監獄服刑了。此時小云流下了悔恨的眼淚，起初要不是自己放松警惕，說出自己的家庭情況，或許就不會成為劉猛的詐騙對象。后來要不是輕信劉猛，抱著發筆意外之財的僥幸心理，也不會答應劉猛幫他規避法律，更不會唯利是圖，墊錢幫他去買什么藥水。看著丈夫辛苦掙來的錢被騙走幾十萬元，還要償還10萬元的高利貸，小云的腸子都要悔青了。

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天上也不會掉餡餅。我們在日常生活中，要提高警惕，不要隨便向陌生人透露自己的個人或家庭信息，更不要抱著僥幸心理，想著投機取巧、一本萬利。只有這樣，才不會被不法分子利用，導致錢財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