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緩緩睜開了眼睛,渾身無力,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疼痛無比。鼻孔中呼出的氣有些滾燙。
“你醒了?嘿,我還以為你活不過來了呢~”是個很清脆的少年音,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出現在自己眼前。周同這才發現不但是人模糊,周遭一切都模糊。
他不是在紅巖山等死嗎?周圍這朦朧的白茫茫難道是地獄?跟之前世人傳的都不大一樣。
他試著揉了揉眼睛,想看清眼前人是牛頭還是馬面,但模糊并未好轉。
“你別揉,醫生給你看過了,沒什么大事情,會慢慢好起來的。”那人說著奇怪的話。
周同有些暈乎,努力眨了眨眼睛,想掙扎著起來,卻被那個人又按了回去。
“喂,你別亂動,我可是掏光了家底才請來的醫生,你好好的啊,活過來還我錢,我還等著交學費呢!”
周同知道自己沒死,讓人救了,他朝天躺著,無力閉上了眼睛:“怕是得下輩子還你了……”
“那不會。醫生說了,你是有不可逆轉的臟腑虛衰,不會頃刻致命,還是能活長久的。”
周同睜眼,依舊模糊,不禁嗤笑:“我上過紅巖山,活不了多久了……小子,你救我是虧了。”紅巖山里走一遭,腸穿肚爛仙難醫。
“那不能,依你這說法,上過紅巖山的都沒活頭了,那得死多少人……”
“是死了不少人了……”那一堆堆的森森白骨赫然出現在他腦子里。
周同稍稍側頭,看向身旁那顆模糊的腦袋,“即便我能活,也是個瞎子,要個瞎子還錢?去賣“海樂沙”倒是來錢快……”
“海樂沙是什么東西?”他問道。
“沒什么,你不知道更好。”周同。
“你別這樣,那是你沒碰到我呀,碰到我就轉運了,你看你都已經這樣了還能讓我撿到,死里逃生,是不是很幸運?”
‘這個人……好吵’周同心中道。
“你是要休息了嗎?”
見周同沒有回話,他又自顧自說了一句:“那我去買點菜,很快回來啊,你好好睡著吧!”
而后是開門聲,關門聲,然后寂靜無聲。
等周同再醒來,睜眼一片漆黑,他一度懷疑是自己已經全瞎了,索性床底下的呼嚕聲告訴他現在是晚上。
身上的疼痛又些許的減輕,他伸出手摸到了床沿,多年睡覺的警覺讓他清晰的知道有人睡在地板上。他坐起身,床板發出了聲音,地上睡著的人猛的彈了起來。
“你醒了。”他起身開了燈。
周同才意識到自己的眼睛恢復了!
明亮的燈光下的‘救命恩人’竟是個少年,看著比自己來余城的時候大不了多少,頂多二十歲,惺忪的眼睛,頭頂炸毛的‘鳥窩’,瘦小的他套在一件卡通羊羔連體睡衣里,竟還拖著一條“尾巴”有夠幼稚的。
見周同也正看著自己,他突然憨憨一笑,彎彎的眼睛,唇紅齒白的呆萌模樣活脫脫一只卷毛小綿羊。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只覺得現在五臟六腑攪得疼,但這點疼又不足以讓他哼唧出聲,自己皺著眉頭揉了揉肚子。
“對了,喝藥!”那少年起身進了廚房,聲音依舊傳來,“我白天忘記了,回來的時候你已經睡著了……”
很快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藥來,伴隨著一股濃郁的中藥香。
周同看著藥又看看他,余一那張天真無邪的臉有出現在眼前,他永遠不知道一張張的和善好看的人皮下到底是怎樣的一副心腸。
那人似乎在狐疑為什么他不接過吃掉,畢竟有病就得治。
周同看著他這模樣,算了,他已經死過一回了,還有什么好怕的,遂接過,面不改色如喝水一般噸噸喝下。
“哇!你都不怕苦的,牛啊!大哥!”他好似發現了新大陸。
‘這個人是上輩子是個啞巴?話都屯到了這輩子嗎?’他暗暗吐槽道。
“不管怎么樣,謝謝你救了我。”周同目光掃著他:“你沒事?”
那人手一攤,肩一聳:“我能有什么事,你就是沉點,扛下山后,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弄回來的,也沒人幫忙,我只有個自行車,我就把你捆在我腰上啊,一路蹬回來的……”自然的貼著他坐在床邊。
周同微微側頭,似乎還能看到他眼里冒著星星,樂呵呵看著自己。
周同只怪自己多余問,明明知道他問一句,他答一串。
“大叔,你叫什么啊?”他問道。
“你……叫我什么?”周同斜視。‘大哥!!MD老子才28,他竟然叫我大叔!!’
“那個……要不大……哥?”他說著眼睛又彎成了小月牙,“嘿嘿,我叫明陽。”
“綿羊?”這名字可真合適他。
“不是綿羊,是明陽,明天的明,朝陽的陽!”他貌似有些不高興。
“哦,對不起,明陽,我……我叫野狼!”
明陽屁股往后一挪:“媽呀,我救了我的天敵啦!”他很高興,眼前這個人能開玩笑說明就沒多大事了。
周同面上不動聲色,內心卻騰起一種陌生的感覺,可能這種感覺較輕松或是愉悅,他在世28載,好像還沒有人像他這樣跟自己相處過。
“怕了?”
“沒,是個人都知道我裝的啦,是個人都知道你騙人的啦,我救你,還這么不實誠,明天就把你丟出去!哦!對了!”明陽像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到桌邊拿出紙筆,開始龍飛鳳舞。
周同一笑,拿過床頭柜上明陽給他準備的梅子塞進了嘴里,看著明陽的背影道:“沒有騙你,我在江河匯里就叫野狼,江河匯,你總知道吧……”
本以為他聽到江河匯會怕的落了筆縮在角落,然后哆哆嗦嗦的問自己是真的嗎?
結果明陽自顧自寫著,頭也沒回,答了句:“沒聽過,是個公司嗎。聽著像城里的大樓,還是社團?幫派?我只聽過于余城幫……”拉西區的人還是習慣叫老城區和高新區為城里。
周同暗暗嘆這小子孤陋寡聞,余城幫確實曾經是余城最大的幫派,聽名字就知道,他當初就是從余城幫手下救的司徒南。可自他跟著司徒南進入江河匯開始,江河匯奮發圖強,余城幫因“海樂沙”底盤問題內亂后來甚至讓警察一鍋端了。地位早就顛倒個個了,現在余城都幾乎聽不到余城幫的名頭了,這小子怕是腦子壞了。
“真名!”明陽回頭催道。
周同不自覺一扯嘴角:“周同”
明陽一聲“好嘞。”又寫了幾筆,然后左顧右盼了一會兒,又抓起周同的手。給他的拇指涂上顏色,重重按了下去。
“這下放心了,我現在是你的債主,還不完錢,大哥……哦不對,大哥,大哥你得給我當牛做馬呦!”
周同看著那張幾乎要貼到自己臉上的‘欠條’,又看了一眼得意的明陽,無奈一笑,“睡了,小綿羊!”轉身躺下,再也沒有理他。
他剛有朦朧睡意,明陽又扒著床邊湊了上來:“大哥……你真的混幫派的呀,怪不得你身上有傷哎,是不是很刺激,你被人砍過嗎,你們打群架真的跟電視里面一樣啊?拿鋼管還是砍刀啊?用斧子嗎?壞了規矩是不是要剁手?大哥……大哥……”
見周同沒理他。
“大哥,聊會兒唄……”
“你不讓病人睡覺,我身體好不了,怎么掙錢還你!”周同強壓著火。
“可以緩緩的,我算過了,做到開學呢,我還有將近兩個月,我打工的錢可以先交半年學費……大哥……”
“閉嘴!”
“你別這么兇呀,你跟我說說吧,大哥……”
“你再吵,我就拔了你的舌頭!”
……
很奏效,一瞬間萬籟俱寂。
他哦了一聲,自己乖乖關燈睡覺了。
黑暗中周同睜開了眼,紅巖山進去后是絕對不可能有生還的余地,當年政府在爆炸之后第一批派去的人是直接倒在了里面的,也是有了他們。才引起了重視,那里要人命的是不可見的東西,才有了后來科學團隊測到了奇怪的波長,穿著防輻射服,在相對安全處筑起了隔離墻。即便如此那先有了防護措施的工人到最后也沒得個善終。好在那波長的范圍有限,不然怕整個余城早就成了鬼城了。
回想著自己身上是希哥賞的冰錐,他還在紅巖山待了那么久,不可能活得下去,就算僥幸活下來,冰錐也足矣讓他腸穿肚爛……難道希哥當天射中他的冰錐并沒有淬毒?
自己閉眼之前是打算了死在紅巖石窟廢墟里的,陽不可能會進去,退一萬步說即便進去。即便穿了很牛叉的防護服,明陽沒事,那他自己怎么可能又只是臟腑衰竭呢,早就爛成一坨肉泥了,更何況這小東西窮的溫飽都困難,哪有門路弄防護服,又不可能認識先生!
對了,可以找先生!
他思緒正活躍,明陽的吧唧嘴卻將他硬生生打斷,算了,天亮再說!
周同被嘈雜的早市聲吵醒,地上是將自己摶成球的明陽。已經十一月底,睡地下確實太冷。他抽起床上的被子替他蓋上,剛披上那小子噌的坐了起來。仿佛是被驚醒的,看到周同又似乎松了一口氣。
轉頭看了看一旁的鬧鐘:“大哥~早~”邊說著,邊起身,使勁伸了個懶腰,拿起遙控,開了電視機,自顧自進了衛生間,又探出頭來:“大哥,你先等會啊,我洗漱完給你去買個牙刷……”等周同一點頭,他一傻笑,又鉆了回去。
大腦袋電視機。看來這孩子是真沒錢,這是十幾年前的電視機了,現在賣破爛都沒幾個錢,更多人寧可就這樣放在家里吃灰。
電視上播著早間新聞。
刷著牙的明陽嗚哩嗚哩:“大哥,幫我聲音調大點,聽不見!新聞播完就是天氣啦,不知道今天下不下雨……”
周同內心切了一聲,天氣預報還看電視,這不是一個手機的事兒么。話說自己的手機……開口喊了一聲明陽,想想應該是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了,明陽應他了,又只得開口說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