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逼仄的小巷，是陽光都難以抵達的角落。

寒風帶著刺骨的冷意呼嘯而過，冰冷而陰暗。

地面坑坑洼洼，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冰霜，混雜著泥濘和塵埃，地上散落著幾片枯黃的落葉。

季淮鳴身上沾滿了泥污和塵埃，面朝下，趴在這骯臟不堪的地面上。

他的發髻散亂，幾縷發絲在風中顫動，雙手無力地攤在雙側，手指僵硬，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卻終究是徒勞。

顧夕妍看著無聲無息，靜靜趴著的季淮鳴，心“咚咚”跳得厲害，像是擂鼓一般在敲擊著她的胸口，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千萬不要有事！

你一定要活著！

她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害怕，害怕季淮鳴如前世的她一般，死于寧霽郡主惡奴的亂杖之下。

顧夕妍牙齒緊緊咬住下唇，右手無意識揪著自己胸前的衣襟，鼓起勇氣，踉蹌著向前邁了一步，想去查看季淮鳴的傷勢。

旁邊的春杏正伸長脖子，查看季淮鳴的情況，察覺到顧夕妍的動靜，忙伸出手，一把將她攔住。

春杏的手抖得厲害，顯然也被剛才的打斗嚇壞了。

“姑娘，你干什么？”

顧夕妍扭頭看著她，略一思索，盡量平靜道：“我瞧瞧那位公子有沒有事。”

春杏語氣焦灼，更加用力地攔著她。

“姑娘，你不能去！男女授受不親！您若是去了，被有心人瞧見了，傳到世子耳中，可就說不清了。”

她俯在顧夕妍耳邊，壓低聲音道：“這是在永定侯府旁邊，不得不防啊。”

顧夕妍的腳步硬生生地頓住了。

她何嘗不知曉這個道理？

以楚凌昭的性子，自己的女人和其他男人扯上關系，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事。

真讓他知道了，他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棄之如敝履。

她的一切謀劃，忍辱負重，就將會成為一場空！

可是此時此刻，看著季淮鳴毫無生氣地躺在地上，顧夕妍的心中只有擔憂和焦急，無睱顧及那么多。

她得趕緊檢查季淮鳴是否有事，再把他帶到醫館去，請大夫好生醫治他的傷勢。

哪怕付出任何代價！

至于被楚凌昭發現？

發現了再說吧。

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會有解決的辦法。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季淮鳴躺在那里，卻選擇袖手旁觀，或者當做什么事都沒有發生的離開。

“救人要緊。”

顧夕妍扯開春杏的手，就欲上前。

多耽擱一會兒，就會多一份危險。

“姑娘，我們可以在這里等著，等有人來了，再……“

春杏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巷口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朝這邊來了。

其中還伴隨著女子嬌柔的呼喚和衣袂窸窣的聲響：“小姐，慢點，小心腳下。”

春杏大喜過望：“姑娘，真有人來了！”

顧夕妍卻沒她那么樂觀，心中一凜。

難道是家丁沒有完成命令，回去稟告蕭清芷，她親自出來了？

她下意識地回頭望去。

卻只見一抹水藍色身影在丫鬟仆從的簇擁下，急急進入幽深的小巷。

身后還跟著兩名提著燈籠的小廝。

跳動不明的桔色燭光，頓時將昏暗的巷道照亮幾分。

顧夕妍凝神望向當先那位小姐打扮的女子。

只見她身姿纖弱，卻步履匆匆，絲毫沒在意小巷的臟污。

隨著她越行越近，眉眼間依稀可見幾分熟悉。

待到她走到近前，顧夕妍終于看清了來人面容。

她猛地瞪大眼，死死地盯著那張熟悉而又親切的臉。

來人是永定侯府的庶出三小姐，顧夕妍前世的主人蕭清寧！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往昔種種，像走馬燈般在顧夕妍的腦海中閃過。

她九歲入得侯府，成了一名粗使丫鬟，負責庭院灑掃。

因為在府中沒有背景，沒有親人扶持，她在府中受盡白眼，誰都可以欺負她，誰都可以辱罵她。

一日清晨，她正在清掃花園中的落葉，寧霽郡主房里的三等丫鬟來為蕭清芷采摘鮮花，正好經過，硬說她把灰塵掃到了她的身上，命令身后跟著的丫鬟將她推倒在地，還要她磕頭認錯。

顧夕妍滿心冤枉，她離著這位丫鬟還有一條道，怎么可能把灰塵掃到她的身上！

她跪在地上，不住辯解，卻沒人愿意聽她的分辨。

正好三小姐蕭清寧經過，替她解了圍。

知道了她的身世，蕭清寧很可憐她，便她要到身邊，做了她房中的丫鬟。

雖然與她名為主仆，實際卻情同姐妹。

兩人彼此扶持，度過了許多艱難的歲月。

沒想到，卻因為寧霽郡主和楚凌昭的一次爭鬧，連累無辜的顧夕妍，兩人也因此陰陽相隔。

此時在這小巷中再見故人，顧夕妍心中感慨，眼淚盈滿了眼眶。

她曾幻想過無數次與三小姐的相認場景，卻沒想到會是在這里。

不過月余未見，蕭清芬較之以往清減憔悴了不少。

原本就白皙如玉的面龐失去血色，成了令人心驚的慘白色。

眼窩深陷，眼下隱約可見淡淡的烏青。

想來在侯府的日子，她過得并不舒心。

蕭清寧在仆從的陪伴下，正急急地往巷子里走，沒提防前面卻立著一位陌生的女子。

她一愣，隨即慢下腳步，抬起雙眸，上下打量著顧夕妍。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這女子的相貌她從未曾見過，可不知怎么的，卻讓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她微瞇了瞇眼，仔細地在那張年輕嬌美的臉上搜索，卻仍然沒有在記憶中找到一絲痕跡。

容貌如此出眾的女子，若是她見過，不可能完全沒有印象。

估計是和哪位小姐長得比較相像。

如是想著，蕭清寧立刻恢復了常態，目光掃過地上的季淮鳴，心中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