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快到時候了,我得去將發型剪短些。
他們都說那里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看著地上被剪掉的一撮撮烏黑的頭發,一時有些恍惚,將那頭發錯看成血紅色的饅頭,可能是我眼花了吧。
貳
他們說要“訓”,可我看這分明是“馴”,是對牲畜的,可是我們是人啊,是被定義為能夠使用語言、具有復雜的社會組織與科技發展的生物。
從前有一個大師,他可以做出世界上最甜的水,一群人去拜訪他,他讓請教他的人上刀山下火海,最后只是給了他們一杯最普通的水,喝水的人知道這只是一杯普通的水,大師也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搞笑的是這樣的騙子還有不少人去歌頌他,騙自己有這么一個大師,因為只有這樣吃過的苦才可以被看成所謂的“甜”。
從犄角旮旯里找幾個夯貨,就敢去“訓”,目的不過是磨鈍他們的爪子,磨平他們的牙齒罷了。
人家在的時候,看都不看一眼,等人家走了后,出名了,成功了,便開始不計前嫌的蹭,明明才待了不到兩年,卻巴不得把人家的事跡掛滿整間屋子,傳遍整個世界,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人家在你這待過,近來人家又獲得榮譽,還得專門發篇文章蹭蹭人家的名聲,招笑。
叁
在監獄的夜晚,大多是無趣的,時不時會傳來一陣吹話筒的聲音,我就知道要開始了。
典獄長的聲音總是令人捧腹,先前自我介紹過,叫什么Steve先生,挺洋氣的名字,我也沒見過他。
他說凡事要打出“提前量”,提前五分鐘,那我提前五分鐘收拾下有何不可,凡事須得研究,才會明白。
他們有的是典獄長,有的是主任,有新來的,也有干了好幾年的,標準不一樣,感受注定也是不同的。
他有時也挺識趣,還給我們看點勵志的東西,看完之后還得抱怨幾句什么不稀罕,心涼之類的。
這里的人還真是有才,自己編了一本書出來,叫什么“成材”,大體翻了翻,冊卷章節、條條框框、一二三四倒是標注的分明,規矩占了大半,扣分的行為寫了五六頁,加分的倒是不夠一頁。
好啊,這下全都有了!
肆
早上,我愈發的疲了,遇到困倦的難道不應該去思考下為什么會犯困,怎樣根治犯困嗎,為什么要去解決犯困的人,這種治標不治本的方法有什么用,還不是吃苦又費時。
我也不想動,就看他們如何擺布我,知道他們一定不肯放松。
一周歇不到二十四小時,他們還要說時間充裕,原來的兩天成了奢望。
這地方簡直令人窒息,每天除了吃飯只有午休能給我帶來一點寬慰,其他時間和坐牢沒什么區別。
喇叭又在叫喚了,這幾天每天都有,叫的我厭煩,無非就是那幾點,什么“五分鐘”“健康作息”,明明安排的時間就不健康,還談什么健康作息,真是可笑。
明明是“溝通”,到頭來卻成了他單方面的輸出,吵的人不得安寧,那“三大不可饒恕行為”早已成了家喻戶曉的經卷,想來違反的人也不在少數,怎么就是不見處理呢。
說話的人是典獄長。
不對,這里明明不是監獄,怎么會有典獄長。
可是,這里不是監獄,還能是哪里啊。
伍
我似乎病了,不想去了。
他說要身在監獄,熱愛監獄,可是一個監獄值得被愛嗎。
監獄都能被愛,我卻無法被愛,不要亂想,只需不久便可以獲得短暫的自由了。
囚籠之下,苦難織就日常
貪根不拔,苦樹常在。
陸
他們的手段又升級了,原先只是晚上沒聲響就好,現在就連休息的時間也要小聲的交談了,明明是放松休息的時間,還有這么多規定,你撬不開它的,你也掰不斷它,因為它不是東西,它是你自己的束縛。
我發現了,哪有什么好壞之分,不都是,牛馬遍地走,啥弔人都有,九重天的考試只過濾了學渣,卻沒有過濾人渣。
中午,我坐在食堂對面樓梯兩旁的石墩子上吃飯,遠遠的,我便看到一個人形黑影騎著車向我竄來,細看之下,原來是Steve先生;他將車停到了我面前,我抬頭看著他,他戴了藍色的口罩,看來是感冒了。
他朝著我皮笑肉不笑的笑笑,說道:“來這吃飯似乎不大文雅吧”
“怎么不文雅了”
“這多冷啊,去食堂里吃吧”
我想:我同他也沒什么仇,怎么會這樣呢。
于是我沒有再反駁,站起身來向食堂走去,等他走后又默默地回到了石墩子上坐下。
我明白了,是我運氣不佳。
柒
我知道了。
桌子上不能放東西,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之類,已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就連那廣播里傳來的聲響,也愈發的悅耳了。
評價要我們寫,寫的太差要被打回來重寫,寫的太好又不真實,為難,也只有廣播里聽到的狼牙土豆和旋風薯塔能圖一樂了,只不過食堂似乎不會用太好的食用油。
又翻了下《成材》,真是籠統又細致,條條框框涵蓋的范圍很廣闊,就是不知道“等”或“其他”的定義是怎樣的,細想下這和古代的八股文卻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要瘋了
捌
三大不可饒恕行為已是深深映射到了我的腦海里,無法抹去。
記得我曾經學過要“挑戰權威”,我試過了,被“權威”揍的很慘,可見書上的不一定是正確的。
我不知道前路如何,書上所講的東西已有些聽不懂了,他們都在這里,所以我也在這里,只是我不知道為什么在這里,不過是幾縷天上垂下的絲絨,連它通向何處,是福是禍都不知道,為何,都爭著往上爬呢。
快了,就快到了。
玖
快解放了,監獄也搞起了活動。
人們報了節目,監獄少有的重視起來。
雖然只是唱唱歌,跳跳舞,但是身在監獄的人們哪里想這么多,有就不錯了,現場的氛圍很好,給人一種演唱會的既視感。
歌聲直上云端,飄向更高更遠的地方,超越了失意囚徒的灰色夢想,宛如美麗的小鳥飛進了我們的牢房,瓦解了這冷酷的鐵欄;我發現自己是如此的激動,以至于不能靜靜地坐下來思考。
我想只有那些重獲自由即將踏上新征程的人們才能感受到這種即將揭開未來神秘面紗的激動心情。
至此,劇終。
拾
是這了。
去那的路,我已走了數次。
只是同我一道的人,已是不見了蹤影,那時我心中無愛,怎會懂珍惜二字,三處巨型的建筑,只有一座為我敞開,然而并不是無償為我敞開的,盡管如此,我依然要去瞧瞧。
短暫的自由,同時也是難熬的,那里有很多像她的,她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她的影子,可惜不是她,我本來就心有所屬,又怎能嘴上裝四大皆空。
當命運早已注定,而我卻無法改變時,應當做些什么,是去勇敢的反抗,還是望著夕陽哭泣;我曾經和她一起追趕夕陽,也見過皎潔的皓月,丈量過夜色籠罩的路,如果追求是苦,這是堅強還是執迷不悟。
當我回頭去看時,身后早已沒了她的身影,我怕沒人理我,沒人笑我,我怕我不像個人,更怕我不是人。
我不干了。
拾壹
這里不適合我。
我生來就是自由的,我的身體是自由的,靈魂也是自由的;盡管你可以束縛我的身體,但你不能支配我的靈魂,只要我想走,那將無人可以攔我。
心若是牢籠,處處為牢籠,自由不在外面,而在于內心。
先前沒有的路,可以開辟,先前失去的人,無法忘記。
他們又在商量如何馴化了,這一次我要走到底。
戴久了面具,等摘下面具卻發現,臉早就和面具一樣了,哪怕前方有一座不可能翻越的高山,我也要前進,看看能做到什么地步,我不后悔。
我終不能改變那個開始,何不忘了那個結局呢。
拾貳
終是妥協了。
口口聲聲說的自愿,卻還要統計人數。
又是沒有事先的預兆,零幀起手,廣播里傳來了Steve先生那令人忍俊不禁的聲音,幾天沒聽到他的聲音了,竟然有點想念。
先是一段固定的開場白,然后開始了他的講演,直接基本翻來覆去就是那幾樣,這次卻有了新的進展。
原來經過獄友向監獄高層反饋,高層決定延長晚上就餐的時間:由原來的三十分鐘增加到三十五分鐘,天吶,這可貴的五分鐘,換來了獄友們激動的聲音,監獄終于干了點人事,也只能干這點罷了。
想罵他的,還不能說出口,只能在心里罵,原來說出口就是不支持他,不開口就是支持他,好嘛,這下我是懂了!
拾叁
依然,太陽還是每天照常升起,落下。
獄友們的神色愈益可怖起來,似乎有什么恐怖怪物要來臨。
我懂了,那東西并不是怪物,而是幾張印有字跡的紙,但它在某些人眼中比怪物更驚懼。
人們害怕,由此誕生了壓力,壓力并不是因為要做的工作多,而是全家跨越階級的愿望都寄托在一個人身上,但他們都忘了,來到這里的目的是消滅階級,而不是幫人跨越階級。
于是他們變成了和那幾張紙一樣恐怖的存在,他們是不是人我不知道,但在某些人眼中,他們就是怪物,是魔鬼和異類。
他們只是填錯了幾個空,又不是做錯了人,再則,這樣的生活,他們哪里稱得上是“人”。
拾肆
中午休息時,多半無法成眠。
不知道哪里傳來的聲響,總是能使人痛惡,有時是不知什么生物的嚎叫,驚奇的便是嘴里吐的竟是中文,我知道這監獄中并無除了貓狗和牛馬之外其他的生物,但還是感到驚訝;有時還能聽到門外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總之令人煩躁。
有句話叫時間就是金錢,監獄那邊咬的還真是緊,些許的時間都不給留,就如同壓榨長工的周扒皮,剛回到家沒兩天,又得啟程入獄。
日日皆是如此,是不是選擇任何一個方向,都會游向同一個宿命呢。
拾伍
又是一個輪回,似乎已經經歷了無數輪回,但次次又不一樣,我已經習慣了。
看著上面某位女生的講演,我的內心愈發煩躁了,她那毫無感情的聲音與令人反感的講法使我感到厭煩,猶如一位拉著斷弦琵琶的乞丐在給一幫耕牛演奏樂曲,其中的奧秘無人知道。
一天不如一天,一天又是一天,這種生活還要持續許久。
監獄外也有趣事,晚上,約莫出獄的時間,監獄大門前聚集了不少家屬,我走至停車場,騎上了我的座駕——一輛帶著各色氛圍燈的電動車,外觀很酷,很多人會把它認成電摩,因此又有人把它與“混”的人聯系起來,可是“混”的人不一定騎電摩,騎電摩的也不一定是“混”的人;例如我們親愛的Steve先生就有一輛電摩,可見凡事不能一概而論。
騎著它,出了停車場,到了大道,道的兩邊依舊有許多家屬,只見右邊的家屬中有一位婦人,看起來大概四五十歲,她起初只是瞥了我一眼,隨后直直瞪著我,臉上浮現出看仇人的情態,仿佛我剛剛殺了她的母親,剮了她的孩子,又連搶帶拿抄了她的家一般。
她從嘴里用帶了些許口音的中文吐出了三個漢字:
“野孩子!”
雖然吐的是人言,我也聽得懂,但是放到一起倒叫我束手無策了起來,我知道我與她并無恩怨情仇。
我慌了,不曾想這“飛升寶地”竟也有如此污穢之物。
我想反駁一句“我不是!”可是耳邊又想起了Steve先生的話:“身在監獄,熱愛監獄……穿著監獄的獄服,你代表的就是監獄的形象。”之類的話,于是又把喉嚨里的話咽了下去,低下頭憤憤的逃散了。
這下我懂了,原來不僅監獄里面什么生物都有,監獄外面的世界更是精彩!
拾肆
有人被吃了。
是同城的另一所監獄。
我翻來覆去睡不著覺,這人好端端的,怎么能被吃了呢?……
可是她真的被吃了,連骨頭渣都沒剩下。
我想,吃她的或許是狼、虎、豹這些獸類,亦或者是豬、狗、貓之類,至少不該是人;一個人肯定是吃不完的,應當有多個人一起吃,一天也是吃不完的,需得幾個月才能吃完,我曉得它們的食量,一次吃完是不肯的,要細細的品味,咀嚼,直到將整個人吃的一干二凈,連骨頭都不剩才肯罷休。
這種事是不正常的,可是周圍的人們卻麻木的看著,臉上看不出一絲的表情。
我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懂,可是我無法改變。
有人被吃了,就會有下一個人被吃。
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一群“老人”。他們四處兜售著社會的經驗,把他人的理想當作幻想,把他人的熱情當作輕狂,把他人的堅持當作桀驁。他們常在雕琢后輩中,尋找自己的存在感和優越感。
拾伍
一年之中,監獄的活動并不多。
聽聞有人因為違規,被批了三日“度假”,我有些羨慕,但有人說那是不對的,不值得羨慕。
我不知道為什么會心生羨慕之情,也許我也想被批“度假”,但這是難的。
監獄的生活愈發無聊了,但我對它的厭惡卻潛移默化的減弱了。
連我也被麻痹了嗎……
有人說這里不是監獄,是工廠,是啊,是生產機器的工廠,至于生產的什么機器,就得看零件的品質了。
如果零件的品質本身就不差,再加上工人們精心的打磨和修飾,就可以制造成精良的機器;如果零件的品質很差,但是工人們依舊認真的加工,那制造成的機器也不會太差;但是一個自身有缺陷的零件,并且加工它的工人心不在焉,馬馬虎虎,那它就不可能被制造成一臺優秀的機器——除非這種零件有多個替換件,可以被多次修琢,那它也可以變成一臺正常的機器,甚至是一臺完美無瑕的機器。
拾陸
熬到現在,我大概是懂了。
近期聽聞監獄新增了幾條規定,其中有一條似乎是上廁所需要登記。
我不知道監獄的上層們是怎么想的,如果沒記錯的話,住酒店也是需要登記的,監獄如果向這種盈利場所發展,也算是一種進步吧,畢竟監獄現在的確挺缺錢的。
Steve先生終于回歸了,距離他上次講話已過了許久,這次回歸又是熟悉的“三大不可饒恕行為”起手,現在的我不需要聽他發言,便可以在他之前把他要說的話,講的事,七七八八的說出來。
拾柒
近來聽聞遠方的某個監獄站出來了一位勇士。
我永遠不會去給一個愿意站出來說出不合理之處的人潑冷水,我沒有勇氣,但是他有勇氣。
我做不到他的勇敢,但是敬佩他,這個世界上沒有傻子,他這么做,后果會是怎樣他也清楚,但是他還是無懼,還是說出來了,但是他說出來的話,會有人去關注,永遠不要去嘲笑,勇敢站出來的人,因為他們爭奪來的光,可能會照耀到你。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為自由開路者,不可使其困頓于荊棘;為生民立命者,不可使其殞歿于無聲;為義軍礪刃者,不可使其掙扎于群氓;為國家富強者,不可使其污損于流言;為民族統一者,不可使其埋沒于塵埃。
對我來說,他就是英雄,換古代已經被殺或打入大牢了,而現代能站出來也是不容小視,因為他上臺的時候,已經在賭自己會受到怎樣的懲罰,而且也在賭有沒有效果,很大概率只是會被當成笑話,但是他敢這樣,就說明并不是所有人都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