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蕭蕭兮,靜心寒——
風掠起他深麥色肌膚旁的碎發,轉頭朝眾人看來的眼神深邃而靜遠。
鐘靜輕啟厚唇:“恁娘的,腦子皆有病也。”
說完,他轉身便走,抬腳的姿勢是那么決絕。
……卻沒能決絕到底。
終究是為一人停下了腳步。
鐘靜目光復雜,注視著蕭瑟東風里那抹瘦小的身影。
他正吃力地將一個巨大包裹甩到自己的瘦弱肩背上。
“你...”
鐘靜遲疑開口,逢事停下筆,和鐘平一齊扭頭看去。
“嘿呦!”
瘦小的人兒扛上一包堪比大象的巨型包袱,聽見鐘靜開口,他扭過頭來,笑得咧出了一排白牙,蠟黃的小臉上滿是憨厚:“爺,怎的了?”
身高八尺,渾身肌肉的鐘平從地上優雅爬起,走到那布袋旁,竟也是楚楚可憐,楊柳細腰。
“美,需要襯托!”
逢事一筆砸在手心中央,語氣篤定,一張小圓臉上滿是感慨。
“哥,你好美!”
鐘靜真情實感,淚眼汪汪,粗糙的指節又揪起那塊繡花小帕,輕輕點去自己黝黑面龐上壓根不存在的淚珠兒。
鐘平面無表情,麥色的兩頰卻升起兩朵可疑的紅云,他眼神亂飄,伸手指向大布袋:“這是人。”
逢事被他的胡言亂語嚇得跳起來。
“哪有這么大的人啊!”
“那就是大人!”
鐘靜一錘定音。
“你睜睜眼吧!”
逢事痛心疾首地捂住臉。
那小廝被眼前三人嚇得雙手顫顫,試探著問道:“幾位主兒,也想進來?”
“……”
“……”
“……”
被三人齊齊盯著的小廝欲哭無淚,磕磕巴巴:“不、不喜歡在下的幽默么?”
“有些滲人。”
鐘靜一臉同情地看著他。
可憐見的,連幽默都幽默不好。
逢事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行了,言歸正傳,這里頭,究竟是什么?”
她牢牢盯著那小廝,筆懸在紙上蓄勢待發,時刻準備記錄江湖中最知名慈善世家的丑聞…
“是、是、是梧桐葉子。”
“他撒謊!”
鐘平大聲喝道。
逢事眼神放光,嘴唇都激動得發抖:“終于啊——”
“這分明是銀杏葉子!”
逢事對天狂笑:“銀杏葉子!天不負我!鐘府內竟然有——”
“銀、杏、葉、子?”
她猛地抬起頭,面色是死過一回又復活的扭曲,死死瞪著鐘靜,咬牙切齒問道:“什么是,銀、杏、葉、子?”
壯漢鐘靜朝她晃了晃手中的一片金黃,驕傲地仰著下巴:“沒見識的蠢貨。”
“這,就是銀杏葉子。”
“爺,放尊重點!”
這時,一直戰戰兢兢的小廝突然爆喝出聲。
他幾乎氣紅了一張毫不出彩的臉。
鐘靜和逢事紛紛愣住,逢事心中竟還有幾分難得的動容,沒想到啊,這偌大的鐘府,第一個為自己打抱不平的竟是……
“她有自己的名字!”
逢事感動得連連點頭。
“她叫紅之閃耀盔甲暖了奇跡大陸。”
……
一串神秘的文字。
逢事與在場的所有人一般,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三息后,她倔強地開口:“我叫逢事。”
這下驚訝的人換成了小廝,他古怪地回頭看了一眼,語氣十分寬容:“姑娘叫吧。”
“但是!”
他加重了語氣,手指向鐘靜手里捏著的那片銀杏葉子:“小紅有自己的全名——”
“紅之閃耀盔甲暖了奇跡大陸!”
……
又一串神秘的文字。
“來,跟我念——”
小廝臉上換上教書先生般和善的笑容:“一個一個字念清楚哦~”
“紅——之——閃——”
鐘平鐘靜乖乖張嘴:
“紅——之——閃…”
“夠了!”
逢事實在是受不了了。
這小廝甚至沒有考教書先生證!
誤人子弟啊!
她痛心疾首。
眼見對面那位姑娘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幾乎到達了恐怖的地步,小廝終于從憤怒中回過神來。
他害怕地縮了縮脖子,朝鐘平健碩的臂膀挨蹭了幾步,小聲嘀咕著:“爺,她好像變黑了。”
鐘平的聲音可靠且沉穩:“別羨慕,等她拳頭揮過來,你也能變得青青紫紫的。”
“可好看了。”
小廝驚恐地看向他嚴肅的臉龐,這濃眉大眼的,玩起幽默來怎么也這么滲人?
“呼——”
逢事企圖通過深呼吸讓自己保持冷靜。
她就不信了,這鐘府里挖不出一點黑暗面!
三輪冷靜過后,逢事忽然抬頭,不死心地問道:“你們確定是銀杏葉子不是罌粟葉子?”
鐘靜熱情地朝她招了招手:“姑娘可以親自來嘗嘗。”
逢事手中變出個火折子,火光照耀著她略顯扭曲的笑容,膚色蒼白,眼瞳漆黑,她盯著鐘靜緩緩開口:“在下愿意親自燒燒。”
“連人帶葉一并稱重。”
她語氣有禮,笑容溫和,就見鐘靜大手一松,那片銀杏葉似乎從未存在過一般墜落地面。
“哈哈哈,真是優美的春日風光呀。”
他轉著圈,衣袂翩翩,嬌笑著跑遠了。
“……”
逢事轉向鐘平,敬佩地拱了拱手:“令弟真是嫵媚多姿。”
“過獎過獎。”
鐘平羞愧地還了一禮,在他彎腰時,站在他身旁的小廝清楚地看見他臉上一閃即逝的笑容。
你好得意。
小廝默默移開目光,顛了顛肩背上的大布袋。
“罷了,帶路吧。”
逢事抹了把自己隨風飄散的眼淚,雙手背在身后,悲壯地對小廝說道。
小廝看了看鐘平,得到對方一個高深莫測的眼神。
了然。
小廝領悟般地點點頭:“那姑娘跟我來吧。”
“嗯。”
逢事負手而立,抬步跟隨小廝。
鐘平默默跟在二人身后。
這是要去哪?
他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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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
半刻鐘后,三人站定一處。
頭頂高懸的匾額明晃晃寫著“鐘府”二字。
逢事僵硬地扭頭朝小廝看去,笑得咬牙切齒:“你,帶我走出來了?”
小廝笑笑,頗為有禮地行了一禮:“姑娘不必客氣,人稍后就來。”
原是如此。
大戶人家嘛。
逢事稍稍按捺住自己暴躁的心緒,朝小廝投去個眼神。
了然。
鐘平冷眼看著二人打啞謎,抱臂一側。
如同暴斃了一般沉默。
片刻后,一個拄拐的盲眼老丈從轉彎處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小廝滿臉堆笑地跑了上去。
逢事大駭,恍若雷擊:“這,這,這位難道就是傳聞中驚為天人的鐘家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