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說,人在小的時候,人是小小的,周圍的一切都是大大的。沒有錯,家屬院、舊房子、電視柜,在我的記憶中,都是大大的,大得好像我永遠都走不出去,大得好像要把我一口吞進去,永不見光。
我稱不上是留守兒童,只是父母工作地點太遠,山路難走,多數情況下一周只能和他們見上一天,于是城郊的家屬院老房子里大多只有我和外婆。四五歲記憶的光景,家屬院大得不得了,它建在城郊的山頂上,五六幢矮矮的房子歪七扭八排列著,房子中間是敷衍的水泥路,房子外邊則是陡峭的山坡,山坡上則又是歪七扭八的墳堆,密密麻麻蔓延到了半山腰,再往下,山坡腳下是一座藍色的化工廠,建在山腳的鐵路邊,接著過了鐵路,就是城。
記憶里的化工廠日復一日向外吐著濃濃的白煙,白煙有時直直地向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和白云混在一起,有時候被風帶過一座座墓碑,送入我的口鼻中,甜中帶點酸,說不上好聞,但已經是年幼記憶當中唯一的氣味,我很寶貝。
家屬院除了灰蒙蒙的矮樓,還有一塊不大不小的門球場,是老人們的聚集地。伴隨著門球被反復敲打的咚咚聲,院里的情報信息網也隨之鋪開。外婆是個家長里短的老太太,半天不找點人抱怨兩句自己生活的不容易可怕是要憋出毛病,于是小小又乖巧的我成了她四處溜達并隨時炫耀,常年出現在老太太聚集的門球場,夏天大家搖著蒲扇,冬天插著熱水袋,個個都把陳年往事家長里短拿出來剁開了嚼碎了比慘,我聽不懂,但也不哭也不鬧不走,外婆坐多久我就能坐多久,時而看看地上的螞蟻,時而撥弄地上的泥沙,時光似而流淌抑或靜止,現在全然沒了印象,在當時,只是覺得打發不完的時間,仿佛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不需要說話也不需要行動,一個人,照例當好所有老太太口中外婆培養有方的文靜禮貌乖孫女,就很好。
另外,記憶里還有一棟雪白的活動樓,一樓是報刊廳,爸爸常出現在這里,霉味混雜著舊報紙味,讓我一早對他的印象就是老古董,吱呀吱呀的木椅,滲水的墻角,修了一次又一次的報架,老古董在這里一坐就是一天,我看不懂報紙也聽不懂他講話,記憶當中便只剩下他依靠在破舊木椅上的背影,影影綽綽記不大清,仿佛他背上的汗漬也成了霉點,他斜起的肩膀也成了那被報紙壓壞的報架?;顒訕巧先龢牵且粋€半開放的看臺,人站在上面不會害怕,卻能看見四面八方的風景,在這里,晚風總能吹來媽媽的香味,她喜歡帶我上來,看彩虹看落日,但更多的,是看山那邊山那邊的山,她說,明天我要走,你別怕,我就在那座山上,下周我再回來,她不喜歡我哭,我就騙她是沙子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