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信
在余家老屋,帶路的老者告訴我們,樓上的這間逼仄的倉房,就是秋雨自己張羅的學習室。
當時,他已經在讀小學的高年級,很想要有個單獨的空間來讀書畫畫,就看中了這間小屋。
先獨自做了一番大掃除,再把一張小床搬了進去,在靠北的窗口下放上一張小桌。然后,提起毛筆,在倉壁上題寫了“學習室”三個大字,還在旁邊寫下了“身體好”“學習好”“時刻準備著”三行美術字。
他把伯父留下的一大箱書搬進了房間,選擇了其中的《水滸傳》《石頭記》,巴金的《家》《春》《秋》,高語罕編的《世界名作選》來讀。更令他開心的是,在書箱里找到了《芥子園畫譜》,便天天臨摹,成了他親近中國古代山水美學的入門書。
從書箱里的書開始,他又將目光投向了小學里那間小小的圖書室。但是,那間圖書室的書實在太少,大家都想借,根本分不過來。有個老師出了一個主意,學生每寫一百個字的毛筆小楷,便可以換借一本書。由此秋雨就用那一撇一捺的筆墨,換來了一本本書籍。
從七歲開始,母親就把給鄉親們讀信、寫信的任務,交給了秋雨。第二年,母親懷了弟弟,又把為村民記工分、算賬的事情也交給了他。母親對他說:“手巧裁衣,身巧爬梯,識水下河,識字拿筆。”
他懂得母親的心意——雖然這些事情要占去很多玩耍的時間。
從此,每天傍晚下課后,秋雨回到家里就給鄉親們記工分、算賬。晚上,就給鄉親們讀信、寫信。那些晚上,他家的堂屋里總是坐滿了人,小孩子端坐在八仙桌上,就著并不明亮的煤油燈,低頭寫字。
對此,他在《七歲》一詩中有過細膩的描述:
這一帶很多人外出謀生,
歷來由媽媽讀寫書信。
她要把這件事交付給我,
一支筆,一沓紙,一盞油燈。
那時節村民們沒有隱情,
每封信半個村子都擠著聽。
小火苗撲閃著一大圈黑色頭影,
全盯著那小手寫寫停停。
大娘低泣小嬸抱怨最后都是探問,
幽幽悲歡今夜在這里翻滾。
凡是天下真情,總是詞匯很少,語氣很多,
小男孩投入了一門龐大的寫作課程。
伙伴們心疼我在門外呼喊聲聲,
去釣蝦去采瓜去抓蚯蚓。
我更想爬一爬月下的槐樹,
卻放不下那么多大人的眼神。
幾年后我得了上海作文比賽第一名,
不少人都有點吃驚。
只有我媽媽,
輕輕一笑,把嘴一抿。
再過多少年我的書成了海內外的長年熱門,
很多人來打聽寫作秘徑。
答案是,我一直在寫信,
前面永遠站著收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