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老人說，長大是一瞬間的事。而我意識到長大的那一刻，是把朋友眼中我的影子看成了父親。

這是我上大學之后第一次放假回家，距離我坐上飛機離開家已經過去快一年了。在機場取行李的時候，我心中的激動變成了不安。我似乎不知道怎么去和我的父親母親聊天，所以心里很忐忑。我的父親在我小時候的印象里是一位不善言辭，不茍言笑的人。我的母親也在我的青春期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所以離開家的時候我心里是有一點小慶幸的。我推著我的行李，緩慢的走過接機口。形形色色的人把到達通道圍滿了。他們在我眼里一個一個的劃過，直到我看見了母親的臉。她的臉上好像又多了幾條皺紋。

“欸呀！兒子！這邊！”

她邊說邊拿起了手機，把我剛經過旅途疲憊的囧態存成了照片，似乎還發到了“幸福一家人”。我正疑惑父親去哪了，就看見一位穿著紅色襯衫，黑色運動褲，腳下踩著老北京布鞋，兩鬢斑白的小老頭打接機通道的另一邊走了過來。他沒說話，上下打量了我兩眼只管接過了我手里三個行李箱體積中等的一個。

“兒子回來了，你不高興？”我媽問。

“高興，高興，兒子回來了能不高興嘛。”父親敷衍地附和著。

從機場開到我家大概有兩個小時，這兩個小時母親因為太早起床疲倦的睡去了，只剩我在副駕和開車的父親有一茬，沒一茬的搭話。不知怎得，我有種感覺，他好像想和我聊點什么，但又不知道能和我聊點什么。到家之后父親把車停進了車庫，我去把一路喝的水瓶丟掉。回來瞧見他在后備箱的三個行李箱前面怔住了。他愣了會準備去把最大的那個搬下車，一努勁，那個行李箱紋絲不動。剎那間，我心里無所不能的父親的雕像出現了一絲絲的裂紋。我急忙上前把我的三個行李箱都卸了下來。

“走吧，我整這倆大的，你幫我拿個小的。”我說。

父親也沒說話，默默的拎起小行李箱就往前走。

“車庫門沒關呢！”我喊道。

他緩緩地放下箱子，摸了摸兩邊的褲兜，轉過身走回車上拿下來車庫鑰匙關上了門。

我的父親好像有點老了。

轉眼間，我回來已經一個月了。這一個月我常與父親散步，這也是我第一次仔細地觀察了父親。還是與我腦海里的他有著很大區別。他的身高不高但也說不上矮個子，一絲絲黑發襯著滿頭的白發。他說他挺直了佝僂的背，我笑了笑就沉默著繼續往前走。我倆總會從瑣碎小事聊到人生規劃，從專業知識聊到浩瀚銀河。有時候并不是我有太多要問，只是想再多聽一聽他的聲音。這一次聽得確實是多了，但他也確實是變了。聊天中的笑聲讓他嚴肅的語句變得更和藹，關心的句子讓他看起來更像一位父親。

“早點定下來結婚的事，定下來就別亂跑了。這樣你就可以多把經歷放在你的事業上。趁著我倆還有力氣，生個娃我倆還能幫幫你。”

這些個語句能聽出來是來自他心底里的愛，但無一不像石頭砸在我的心尖尖上。我確切的感受到他老了，可我還沒長大。

在我回去上學之前，父親說帶我回一次老家看看爺爺。他開車載著我走上了我熟悉又陌生的柏油路。是我熟悉的距離和方向，但這平整的柏油馬路和兩旁矬矬的樓房是我不熟悉的。沒用多久，我們就到了爺爺的院子前。爺爺的院子因為之前失過一次火所以重新裝修了一次，和我印象里破破爛爛的老式北方平房有著很大出入。

“爺！我回來了！”

我的喊聲把正在搖椅上躺著聽收音機的爺爺的身軀吸引動了。只不過兩條腿站立變成了兩條腿和一支拐杖。我的心咯噔一下，上一次見爺爺，他還能騎著自行車買菜，讓我震驚的是他的衰老速度。

“大啊林哈啊，回。。。”

爺爺說的話我幾乎沒有聽清，整個人就好像失去了中氣一樣。我大概猜到了爺爺想說的，邊跟著附和。

“我回來了，來看看你！”

爺爺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亮了亮。父親拎著給爺爺買的東西快步走進了屋里，開始收拾起冰箱和桌子上的雜物。我攙著爺爺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也是有一茬，沒一茬的聊了起來。聊得差不多了，我就走到了爺爺門前自己的小菜地里看他種的菜。我注意到墻邊有一顆小芽剛剛破土，周圍的藤上有著一根快老的黃瓜和一根老了的黃瓜。父親也領著爺爺出來逛了一圈，逛完回屋的時候，我發現父親的背被夕陽照的成了一條弧線，爺爺則被父親的影子徹底蓋住了。奶奶在四年前就離世后，因為父親是長兄所以承擔了聚集所有兄弟姐妹團圓的職責。但這一次我從父親的眼睛里看到不經意間的憂傷。

父親離去的時間就像是一列老式火車，火車到了，父親也就隨著離開了，承載著我成長的記憶也一并離開了。而承載著父親童年記憶的火車轟鳴聲越發的震耳欲聾。、

八月底我就回到了上學的地方，我依舊不想家。但這是我第一次思念父親，就想著記錄一下。并不是在午夜，而是在一頓正常不過的晚飯后。餐廳的沙發后面坐了個和父親相似的人。他的背影圓潤，穿著父親喜歡的紅色體恤衫，白色夾雜著灰色的的短發和一個高度數的無邊框眼鏡。只是父親不會看購物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