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李穆？”

“昂，如假包換?！崩钅滤菩Ψ切Φ乜粗惼窖蟆?

長久的沉默。

雷沙幫比武招親的事，是近幾個月盧陽府江湖的一件大事，比武招親當(dāng)天的情況早傳遍了整個盧陽，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當(dāng)天發(fā)生了什么。

盧陽陳家年輕一輩的陳平江被李穆當(dāng)場廢掉。

而今天眾人自我介紹時，呂士彬已經(jīng)告知了眾人，陳平洋情緒不佳是因為他弟弟陳平江死了。

李穆在此時表明身份，陳平洋會作何選擇？裝作不認(rèn)識嗎？

等出了秘境以后，今天的事在江湖上傳開，以后陳平洋一輩子都抬不起頭，陳家也將名聲大損，沒人會再把陳家當(dāng)作府城二流的武道世家。

正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有時候，這個江湖里全是赤裸裸的利益；有時候，這個江湖又不給你權(quán)衡利弊的機(jī)會。

陳平洋艱難地開口，他的聲音比之前更加沙啞了：“李少俠，我是陳平江的哥哥陳平洋?！?

“陳平江是哪位？”

“比武招親……”

“哦，想起來了，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我出手沒輕沒重的，傷得不輕吧？”

“死了?！彼坪跽f出這一句“死了”對陳平洋也是莫大的解脫，他仰起頭，注視著李穆，“按說上擂臺，簽了生死狀，哪怕被打死在擂臺上，也怨不得別人。但……我是他哥哥，無論如何得有個交待?！?

陳平洋咬咬牙：“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對手，今日愿領(lǐng)李少俠一刀，這一刀過后，平江的事就算了了，我絕不會再提，陳家也不會再為此找少俠的麻煩?！?

李穆幾乎要為陳平洋鼓掌了，陳平洋人看著木訥，卻選了一個對他當(dāng)下最有利的解決方法，以弱對強(qiáng)，他有領(lǐng)下一刀的勇氣，出去以后就沒人再會嫌他什么。

而按照那些不能訴之于口的江湖規(guī)矩，他同樣給了李穆臺階——既往不咎。李穆如果是個曉事的，這一刀留幾分力，陳平洋受點傷，這件事就算揭過去了，以后至少明面上，陳家不會拿李穆如何。

是個人都知道該如何選，不是嗎？

“生死不論？”

“生死不論！”

李穆笑著點點頭：“好啊，不用刀，我以掌代刀，你能接下我一掌，你們陳家的事，我就不再追究了。”

陳平洋猛然抬頭，攥著雙錘的指節(jié)隱隱發(fā)白。

他聽懂了李穆的意思，李穆如果借刀，沾著這一份因果，李穆出刀一定不會殺他；如今李穆說了以掌代刀，自退一步，就是明晃晃地告訴他：

我都空手了，活不下來，是你的問題。

李穆這一掌絕不會留手！

至于李穆話里把自己擺在比陳家更高的位置，這都是小問題了，此時的陳平洋已經(jīng)顧不上了。

“在這能施展開嗎？用不用出去？”李穆貼心地問道。

“不用，這里很好?！?

陳平洋環(huán)顧空廓的塔內(nèi)，三百平左右的八角場地，要是沒有中間的小臺子和燈柱，真像一座擂臺啊。

這里會是自己的葬身之地嗎？

陳平洋走到距離李穆五六丈外站定，雙錘一擺，左錘護(hù)于身前為守，右錘引于身后蓄勢待發(fā)。

“還請龐兄做個見證?！?

李穆拱拱手，龐樹安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沉默地點點頭。

“請吧?！崩钅滤伤煽蹇宓卣驹谀抢?，笑呵呵地抬手一招。

“當(dāng)心了！嘿！”陳平洋吐氣開聲，雙錘一擺，大步奔前，等到得李穆跟前，卻不攻上，收勢擰身，雙錘旋于身周，如燦然流星，攪動起銀色旋風(fēng)。

陳家本是大乾軍戶，先祖出了一位將軍，后來告老還鄉(xiāng)，創(chuàng)下陳家基業(yè)。所以陳家的武學(xué)大多帶有濃烈的軍伍風(fēng)格，大開大合，適于戰(zhàn)陣，這一招【擂星卷風(fēng)】是戰(zhàn)陣之上面對群攻的招式，講究的是，守勢展開，水潑不進(jìn)。

陳平洋先手卻用了一式守招，看得出，他真的是只求撐過一招。

“來了哦?！崩钅潞挽愕匦χ湍敲词┦┤蛔哌M(jìn)那道銀色的旋風(fēng)。

耳邊錘聲如擂鼓，鼓蕩出轟雷般的悶響，眼前世界的顏色正在褪去，陳平洋的身上一枚枚黑白弈子交相輝映。

眼看著自己力抵萬斤的一錘即將砸中李穆，陳平洋眼中剛剛浮現(xiàn)半抹喜色，驟然色變。

一貼，一靠，李穆的雙掌舉重若輕，輕輕地摁在他的關(guān)竅之上，磅礴的巨力猛然泄去，又向著自身回涌過來，陳平洋面色漲紅，一口血就要噴出。

然而，他沒有吐血的機(jī)會了。

李穆掌勢一變，剛剛輕柔得仿佛拈花弄蝶的雙掌，勢若萬鈞，自陳平洋兩側(cè)的肘彎穿出，如兩柄鋼刀夾擊，齊齊斬在陳平洋頸側(cè)。

退開兩步，李穆冷冷地看著陳平洋臉上血色褪去，雙錘落地，用盡最后一分力氣支著錘柄，沒有直接跪在地上。

陳平洋的身上突然出現(xiàn)數(shù)十個小孔，濃稠的武者之血汩汩流出，像是一個千瘡百孔的麻袋，裝了一整兜的水。

他抬起頭，雙眼布滿血絲：“我……接了，不……不要……對付……陳……”

還未說完，陳平洋咽氣，猶自睜著一雙眼睛，仿佛隔著眼睛里的血絲，已經(jīng)看到陳家覆滿血與火的未來。

李穆伸手蓋上陳平洋的雙眼，輕聲說道：“從來不是我要把你們?nèi)绾危抑皇歉嘈抛约捍虺鰜淼陌矊帲幌嘈拍銈兊氖┥帷：?，說了你也不懂，

“尊嚴(yán)只在劍鋒之上?！?

“李少俠，”曹航窘迫得手不知該往哪放，把自己的刀連鞘遞過，“我的刀你先拿去用吧?！?

李穆把刀推回，淡淡道：“不用了，我空著手一樣。另外，叫李穆就行，不用叫我少俠，我算哪門子俠。”

氣氛有點尷尬。

伍雯雯把曹航擠到身后，努力挺起胸膛，笑著湊上來：“李大哥，你練的是哪家功夫??？”

不等李穆開口，龐樹安出面攔下他的師弟師妹：“李兄見笑，師弟師妹第一次出來歷練，不懂規(guī)矩，龐某代為賠罪了?！?

這聲“李兄”差點沒把李穆逗樂，頗有些前世我叫你“李哥”，你叫我“王哥”，各論各的既視感。

他懂龐樹安的糾結(jié)，說到底還是實力為尊，兩人之間沒有師門定的輩分，按年齡敘龐樹安可以叫他“賢弟”“兄弟”，可是兩人關(guān)系沒親近到那個份上，龐樹安這么喊未免有些托大，最后只能不倫不類地互相稱兄。

“嗨喲，瞧這生分的，李老弟武道造詣著實驚人，你和陳家的恩怨，我們最多是個見證，咱們今天有緣相聚，一起探探這處秘境，如何？”呂士彬適時開口，緩解了尷尬，只是他的眼神時不時瞟向地上的腳印，帶著點想問不敢問的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