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歲上巳節前后，白馬寺僧人悟能曾在內史處講經，可有此事？”
聽到高歡的話，陳終德先是一愣，旋即點頭道：“有的、有的……那段時間我心神不寧，時常夢見亡故之人，故此請悟能法師上門講經，做了一場水陸……”
“此事，左右高鄰皆可作證！”
高歡面露喜色。
證據越多，翻案的可能性就越高。
于是，高歡問道：“可否寫下證詞？”
陳終德自然不會拒絕。
等到證詞寫完，周邊鄰居也簽字畫押之后，外面突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陳終德嘆息道：“看來上天亦知人間有冤屈啊……”
“嗯？”高歡滿臉疑惑。
陳終德解釋道：“難道員外郎沒去過‘大市’的洛陽大舞臺？”
高歡：“？？？”
他目光呆滯的搖了搖頭：“下官來洛陽不足一月，足跡幾乎不出東城，別說什么大舞臺了，就算是大市在何方也并不知悉……”
“我知道！”
陳元康從門口探入小腦袋：“大市在西陽門外，可熱鬧，人可多啦！聽人說，大市共占據十個里坊，東市有通貨、達貨兩個里，居住的都是賈人和工匠。市西有調音、樂律兩個里，專營樂器，還有會唱歌跳舞的娘子，阿耶每次去大市都會在那里停留很久……市南有延酤、治觴兩個里，臭死了，但阿耶每日都會派人去沽酒回來喝。市北有慈孝、奉終兩個里，那里賣的都是白綾白布還有泥俑，可嚇人了！另有兩個里，名叫準貨、金肆，我從沒去過，不知道那是干嘛的……”
他說完，一臉我記住了這么多，快夸我的樣子。
陳終德瞪了瞪眼睛，陳元康嗖的一下把腦袋縮了回去。
高歡忍俊不禁。
陳終德搖了搖頭：“犬子胡鬧，員外郎海涵……”
“無妨、無妨……”高歡笑道：“小孩子都是這樣，我有個外甥，調皮勝過令郎十倍！”
千里之外的懷朔鎮，尉粲重重打了個噴嚏，拖著兩行大鼻涕撲到了高婁斤懷中。
陳元康再度之前的話題：“天公垂淚，人間有冤。這和近日‘洛陽大舞臺’上演的一支戲曲很像，竇娘蒙冤，六月飛雪，佛祖托夢天子，天子派遣官員為之洗刷冤情……如今員外郎來了，悟能法師的清白就有了！”
高歡一臉懵。
畢竟在他的記憶中，人家叫竇娥……
話說，你這只蝴蝶都把翅膀扇到洛陽來了，真不怕時空管理局啊……高歡心中吐槽，面向陳終德鄭重說道：“正義或許遲到，但不會缺席！要始終相信廷尉府在當今天子的指導下，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陳終德重重點頭，連連歌頌天子圣明……
初夏時節，洛陽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淅淅瀝瀝的小雨下了半刻鐘，漸漸云收雨住，幾乎是眨眼之間，屋外已是晴空萬里，雨后泥土的芳香沁人心脾。
高歡告別陳終德，在陳元康戀戀不舍的眼神中翻身上馬，帥氣非凡的躍馬揚鞭而去。
“真好看！”
“阿耶，我也想騎馬……”
……
廷尉府。
高歡剛下馬，就見到了一輛馬車吱吱嘎嘎的從西而來，趕車之人是個緇衣光頭的沙彌，馬車旁邊的騎士正是前往白馬寺的高宏。
見到高歡，高宏快馬加鞭沖了過來。
“如何？”
“證據確鑿。”
高宏頓時笑了起來。
與此同時，幾名差役領著一個短發壯漢從遠處走來。
其中一名差役上前行禮：“稟員外郎，鐵匠尉遲猛帶到！”
高歡輕輕頷首，溫聲向滿臉驚懼的尉遲猛說道：“今日請你來，只是讓你來做個證人，并非是你犯了國法。”
尉遲猛稍稍松了口氣。
很快，一把銹跡斑斑的蔑刀放在了他的面前。
高宏問道：“這可是你所打造？”
尉遲猛看了又看，點頭道：“這把蔑刀確實出自小人之手！”
“何以確定？”
“使君請看此處……”
尉遲猛手指刀柄處一個很不起眼的地方：“這里的銘文是小人的獨家印記，洛陽城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他說完，又滿臉疑惑的說道：“不是小人自夸，在這洛陽城之內，小人打造的蔑刀敢說第二好，絕無可能有人能稱第一……為何這把蔑刀銹成這個樣子？”
高歡解釋道：“因為這是殺人兇器！”
“啊？”
尉遲猛人都傻了，滿臉驚恐。
嗯，他很怕官府因為抓不到兇手，就將他這個和蔑刀有關的鍛刀人給抓起來，然后屈打成招……
畢竟在古代這是一件很正常，也很尋常的事情。
高宏也有些疑惑：“殺人兇器，所以生銹的快嗎？”
“對。”高歡點點頭，用一種通俗易懂的方式解釋道：“殺生之物，上有怨魂纏繞，若無人勤勤擦拭，以生人之氣驅散死氣，鐵器就銹蝕的很快！”
嗯，其實是鮮血之中含有三價鐵離子，有很強的氧化性，和鐵會反應成二價鐵，二價鐵又和氧氣和血里的水分反應生成的就是鐵銹。
但古人不懂。
故此高宏嚇得手一松，蔑刀當啷一聲就掉在了地上。
高歡笑了笑沒說話，只是望向尉遲猛：“你還能記得買走這把刀的人長什么模樣，家住何方嗎？”
尉遲猛搖頭：“小人的鐵器鋪一年少說賣掉上百把蔑刀……”
洛陽雖然是北方城市，但周邊并不太缺乏竹林，故此民間有不少人通過用竹子制作各類工具謀生，購買蔑刀者不在少數。
高歡想了想，再度問道：“如果讓你看到對方長相，能否確認就是購買蔑刀之人？”
尉遲猛不假思索的點頭。
高歡望向高宏，笑道：“那就等著吧，我已經讓劉貴去河陽縣提取人犯了。”
“河陽縣嗎？”
高宏思索了一下，建議道：“河陽縣距此甚遠，劉貴日落之前無法返回……你我何不叫上崔大業等，再去‘都來涮’拼桌小酌？”
都來涮是火鍋店的名字。
銅鍋涮羊肉。
麻醬蘸碟。
你是真的能折騰……高歡搖了搖頭：“今日算了，等下我還要進宮一次……”
高宏瞪大眼睛：“進宮？面見天子？”
“嗯。”高歡點頭：“此案牽連甚眾，需要請動陛下才可無阻力辦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