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當鼓樓上響起節奏分明的鼓聲時，洛陽城中游蕩在外的百姓頓時加快了腳步。
四百通鼓聲結束，宵禁就開始了。
不過宵禁指針對百姓，并不針對官府。
比如此刻兩名廷尉府的差役，手持繪制有獬豸圖樣的燈籠，旁若無人行走在空空蕩蕩的長街，即便是迎頭撞見巡夜的兵丁，也不改大搖大擺的姿態。
劉貴跟在身后，頓時也挺起了胸脯。
少頃，廷尉府到了。
走入第二重院東廂房，劉貴見到了一雙眼睛微醺，卻仍不失精明的高歡。
“三郎……”
“坐。”
高歡捏了捏鼻梁，坐到劉貴身邊：“我要你幫我在城內找個人。”
“？”
劉貴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高歡。
當我打出問號的時候，不是我有問題，而是我覺得你有問題！
作為一個長在秀榮，又在六鎮廝混多年的人，讓他在這個人生地不熟，有著近百萬人口的洛陽城找個人，委實有些為難他了！
高歡笑道：“不是只你一人，我給你撥五個本地的差役聽從調遣……”
劉貴這才松了口氣。
與此同時，他心中莫名升起一種爽感。
在懷朔邊鎮之時，他是個小兵，但跟著高歡來到洛陽城不過數日，他就多了五個手下！
這一刻，他總算明白高歡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選擇，比努力重要！
劉貴問道：“找誰？”
高歡將一張繪影圖形遞了過去。
這是廷尉府的畫師，根據卷宗上的描述，繪制的是報官指認白馬寺僧人悟能等三人出現在現場的證人。
劉貴眉間擠出了一個川字。
無他，畫像太抽象了，僅僅只能看出那是個滿臉絡腮胡子的男人，好像是個西域胡人，但在五胡十六國之后，北魏洛陽城這種‘國際化’大都市，胡人遍地走！
高歡說道：“此人名叫康菩薩，曾住在城南四夷里，半年前不知搬到了何處，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并沒有離開洛陽城，就在城中！”
劉貴點點頭，輕聲呢喃：“康菩薩，這名字有意思……”
高歡愣住，腦海中似乎突然閃過一道亮光：“康菩薩……康姓，莫非是栗特人？”
栗特，西域古國之一，因地處歐亞陸上交通樞紐，栗特人的足跡東至中原，南至印度，西至波斯、拜占廷，東北至蒙古，凡利所在，無不至。
北魏洛陽城，自然也存在栗特人。
高歡找出一份卷宗，湊在燭火下看了起來，嘴角微揚：“果然是他！我說他怎么不住四夷里，原來如此……現在到處布施僧眾，以為佛祖能原諒你嗎？”
劉貴皺皺眉頭，但沒有說話。
高歡說道：“還記得之前布施崇真寺的做胡餅的栗特人嗎？”
劉貴點頭。
嗯，他白天的時候還盤算著哪天去登門拜訪，讓對方教他做胡餅來著……
高歡笑道：“我讓你抓的就是他！卷宗上寫，當日目睹殺人案全過程的人，正是這個栗特人康菩薩！”
劉貴雖然好奇殺人案，但沒有半刻停留，興沖沖帶上人出門去了。
………………
亥時三刻，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建陽里內的百姓。
隨后，就是喊叫聲，追逐聲，以及斗毆聲和聞者落淚聽者傷心的哭泣。
等到高歡見到康菩薩時，對方衣衫破碎，一瘸一拐，眼眶淤青，臉上滿是巴掌印，鼻血正順著濃密的大胡子滴落胸襟，模樣很是凄慘……
劉貴小聲嘀咕：“他想跑來著……”
高歡并不在意他們是否文明執法。
他只是望向康菩薩，溫聲講述了抓他來此的原因，隨后問道：“不想受皮肉之苦，就老實交代如何在官府做的偽證，是誰讓你這么做的？”
康菩薩不說話，眼神閃躲。
高歡拿起一份卷宗念了起來。
“堂上官問因何殺人，悟能三人不答，因而受刑，悟能雙腿受夾折斷，狄克友脊杖六十，皮肉糜爛，可見白骨……”
嗯，他念的是審訊記錄。
康菩薩抖若篩糠。
但他依舊沒有想要開口說話的跡象。
高歡笑道：“今日夜已深了，本官就不繼續問案了……明日再來問你，若到時還不配合，他三人蒙冤而受刑罰，本官當一一在你身上用一遍！”
康菩薩滿臉驚懼。
劉貴也打了個哆嗦，但更多的是興奮。
………………
清晨。
白嫖了公家好幾碗羊肉湯和一摞胡餅后，劉貴心滿意足打個飽嗝，望向早已結束用餐，正在閱讀卷宗的高歡：“三郎，是不是該審問犯人了？”
如果可能，他想親自對康菩薩動刑！
高歡擺擺手：“不急，你帶上人，去城西河陽縣獄中提取囚犯第五鴻，若有時間，再去城南利民里，傳喚陶工沈沖前來問案……”
劉貴點頭，轉身離去。
當然了，他沒忘帶上那五個分配給他的差役，這是他劉貴珍的體面！
……………………
監牢內。
關在廷尉府大牢的犯人大體分為兩類，其一為‘政治犯’，這些人根據身份不同，雖在監牢之中，依舊錦衣玉食，甚至還有仆役在身側服侍。
第二類則是十惡不赦的兇頑，只等著秋后問斬。
康菩薩就和他們關在一起。
一夜過去，從身體到靈魂全部遭到摧殘的康菩薩心態崩了。
當他見到高歡之際，恨不得整個人從牢房內鉆出來，撕心裂肺喊叫：“我招，我全招……魔鬼，他們全都是魔鬼！”
只不過高歡沒空搭理他。
旁邊的監牢內，幾個被判了死刑的囚犯正對著高歡吹口哨，渾然無視了高歡身上的六品官服。
或者說，死刑犯的他們已經不在乎了。
臨死前能侮辱一下從前只能仰望的存在，他們這輩子值了！
高歡腳步微微停頓。
他只想說，有些時候，死刑其實是最痛快的刑罰。
跟在高歡身后的獄吏見狀，頓時滿臉獰笑著沖入監牢，將那個見色起意，不知死活的囚犯架在墻上，用鐵鏈捆住手腳，擺出了十八個模樣……
康菩薩越發驚恐。
牢房中的犯人也瑟瑟發抖縮在角落。
高歡慢慢走到康菩薩面前：“是誰指使你誣告別人的？”
……
ps：劉貴，本名劉懿，字貴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