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四。

南皮縣外的曠野上，時間依舊沒有抹去戰亂的痕跡，偶有秋風拂過，雜草叢生的道路兩邊清晰可見皚皚白骨。

道路盡頭，拔地而起十座山峰！

只有湊近，才會發現這其實并非山峰，而是人頭筑就的京觀！

十多萬大乘賊眾的頭顱盡數在此！

京觀最前面，則是一個高丈許的石碑，上面書著兩行大字。

大魏延昌五年八月丁卯，太原郡公、侍中、廷尉卿、征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都督北征諸軍事高歡破大乘賊于此！

斬首十萬，筑以京觀，勒石為銘，傳之萬億。

石碑豎在高臺之上。

在石碑背面，刻著大小軍官的名字。

士兵的名字也有。

石碑周圍的石臺上，密密麻麻全是用刀劍刻出來的文字，或大或小，書寫著他們的籍貫、姓名。

這一個月，高歡就做了這么一件事。

可惜時間不夠，若是時間夠，他甚至想要在這修個碑亭公園……

無奈嘆息。

高歡翻身上馬，在一眾親信武將的簇擁下追趕大軍。

今日是大軍開拔班師的日子。

那些借調來的州郡兵早就各回各家，高昂也帶著高歡給他畫的大餅，喜滋滋的回了渤海老家。

畢竟他還是個孩子……

道路兩側，滿是扛著大包小包的士兵。

所有人都發了財。

法慶領著數萬人劫掠了好多座城池，雖然他們所過之處無人生還，完全不在乎別人的性命，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但暴民本能的還是會聚斂財富。

之前他們又攻破了南皮縣。

這里是郡治所在地。

盡管有錢人早在法慶第一次圍城之后就跑了。

可大乘賊眾還是劫掠了不少金銀珠寶。

如今所有的財富都便宜了北征士兵。

為了籠絡軍心，高歡甚至把自己應得的黃金美玉，錦緞綾羅都分了出去。

這讓他直接刷滿了士兵的好感度。

真·吃高公的飯，穿高公的衣！

……

九月二十七。

大軍抵達溫縣黃河渡口。

高歡本想順便去鄙視一下司馬懿，但猛然想起，司馬懿好像埋在了河陰首陽山，于是作罷。

十月初一。

大軍全部渡河。

當高歡抵達河對岸的時候，見到了早就等在這里的黃門侍郎。

“陛下詔命，傳太原郡公入宮述職！”

黃門侍郎傳旨之后，望向高歡伸出手：“高公，請交還兵符！”

高歡滿臉玩味。

此時。

楊甑生、楊領軍、楊征南以及羊侃四人圍了過來，目光炯炯望著傳旨的黃門侍郎，手握刀柄，殺氣騰騰。

畢竟高肇前車之鑒。

那時候的高肇統兵十萬，但離開了大軍獨自進入皇宮，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所以，同樣的招式，無法對一個圣斗士使用兩次！

高歡冷笑：“是誰讓你來誆騙本將軍的？”

他直接不承認對方圣旨的有效性！

黃門侍郎大聲說道：“此詔書由中書省起草，門下省復核，尚書省頒布，又有國璽在上，豈能造假？”

高歡冷笑。

反正他是不打算就這么進宮。

可朱渾元、斛律金見狀，直接回營點兵。

少頃，兩千軍中最為精銳的具裝甲騎整裝待命。

那個黃門侍郎人都傻了。

他就是來傳旨，怎么搞得是要把高歡逼反的樣子？

而鮮于世榮和賈智兩人也返回軍營，分發兵器甲胄，做出一副不行就強攻洛陽城的準備……

高歡：“……”

他只是覺得自己在成為趙匡胤的道路上豬突猛進……

相持間。

又一個黃門侍郎飛馳而來，口中大喊：“陛下有旨，命太原郡公、侍中、廷尉卿、征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都督北征諸軍事高歡率軍駐扎城外，三日后陛下親臨軍前檢閱軍隊，犒勞慰問有功將士！”

他氣喘吁吁從馬上跳下，先是望著遠處黑云壓城城欲摧的態勢愣了愣神，眼中不由滿是慶幸。

還好他來的及時！

還好太后發現的及時！

他走到高歡面前，雙手捧起詔書：“高公，接旨啊！”

高歡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酈道元冷笑：“果然是有人假傳圣旨！若非眾將士機敏，這時候大將軍必然遭了別人毒手！”

高乾也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

他倆原本在中軍營壘，是得到大軍突然集中的消息菜匆匆趕來。

原本是來勸架。

可現在看來，這又是一次奸臣對忠臣的迫害！

高歡是忠臣。

大忠臣！

畢竟只有奸臣才會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一而再，再而三的殘害忠良，而忠臣一般都是直接點齊軍隊，奉天靖難清君側！

高乾皺眉：“和這樣的蟲豸在一起，如何能讓大魏一統天下？”

楊領軍用手在脖子上比劃一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沖入洛陽宰了于忠！”

楊甑生怒道：“將軍，下令吧！”

楊征南滿臉興奮：“將軍，我這就是通知阿耶，舉兵響應！”

羊侃也是：“我去城南！”

嗯，他爹是南中郎將羊祉，掌握洛陽城南的駐軍。

高乾人都麻了。

他就是簡單吐槽一句，那些人的反應未免太過激烈！

不對勁！

絕對不對勁！

高歡則輕輕搖了搖頭，做受氣小媳婦狀：“為了大魏，我受點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大家都散了吧，全軍回營休整！”

開玩笑了，婁昭君還在城內！

嗯，不只是婁昭君，還有他姐姐高婁斤，高英和那個算算日子快出生的孩子。

以及高澄。

這些都是人質。

而這，也是他確信之前那道傳他單人入城的詔命系偽造的緣故。

……………………

三日后。

閱兵開始。

北魏在很多時候其實是個草臺班子。

國家制度完全是東抄一點，西抄一點，早年間若非南遷洛陽，甚至連官員的俸祿都不發，大家可以合法劫掠治下良民。

到時候只需交夠國家的賦稅，留下百姓餓不死也吃不飽的糧米，剩下的金銀珠寶全是自己的！

所以，也不要指望北魏有什么盛大的閱兵儀式。

基本上就是元栩站在馬車上，穿著量體制作的迷你版黃金甲繞著中軍走一個來回。

閱兵結束。

不過之后的犒勞卻很扎實。

酒肉管夠。

軍營之中很快喧鬧起來。

雖然士兵跟隨高歡平叛大乘賊眾都發了財，但免費的酒肉還是多多益善。

元詡很快離去。

高歡恭送。

只是在轅門外，一個跟隨元詡而來的老內侍突然湊到高歡耳邊，小聲說道：“太后讓咱家給高公帶句話，高英已經‘死’了，于忠什么時候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