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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黑與白

開庭遲到,是程柳兒的常態(tài)。

那些上堂和看戲的人從白天等到下午也很正常。

甚至跟現(xiàn)在的音樂節(jié)一樣,為了搶到靠前的位置,天沒亮就蹲在堂外等著了,還有人借此占座賺銀子。

有生意頭腦的還見縫插針,博取商機,在旁邊開各種案情堵訪,吃喝鋪和租借板凳,簡直是一條龍,迅速成了京城第一旺街。

看這樣子再干干,都能成打卡點了。

自打她來,那平日里滿人的聽書茶樓都落魄了,大多還關(guān)店倒閉了。

每天聽上一記柳兒講堂才是最重要的。

該說不說,他們也有智慧的。

鳶尾掀起她的被子,推搡著:“今天別遲到了,朝露吵著要吃荔枝。”

困意還未褪去,程柳兒不耐煩道:“急什么,現(xiàn)在一大早去哪給那死丫頭買荔枝?”

鳶尾無奈搖頭,晃了晃手中的袋子,上面赫然寫著三個大字和一串小字。

餓了么:通城急送,就用餓了么。

“把事情交給你,等皇后當(dāng)太后都辦不妥,昨晚就叫了急送,快起床早點去。”

“知道了。”

程柳兒瞇著眼坐起身,發(fā)了兩分鐘呆,才迅速套上衣服,洗漱也很快,不過五分鐘就紛紛彈腦殼穿進了書里。

大堂外的街道堵滿了人,有拿著板凳嗑瓜子的,還有騎脖子上看熱鬧的,也有表演雜技疊羅漢的。

如果沒猜錯,大半個整個京城的老百姓都圍在這,甚至有宮里來的達官貴人,坐在對面高樓的會員座位吃茶看戲。

從這望去,烏壓壓一大片的人頭,連城門口上的士兵都朝這里張望。

見程柳兒跟鳶尾來,個個喜笑顏開,比往常笑的更厲害,看來今個要來點不太好的事啊。

程柳兒皺眉,換上官服走進去:“今天什么情況?”

跟在后頭的趙公公是皇后的人,正擼袖擦滿臉的汗,急的話都說不利索。

“程大人,您可算來了,今天這堂,怕是要難些。”趙公公一臉為難,尖細的嗓音都訕訕了不少,點頭哈腰道:“今天這擊鼓鳴冤之人乃是西錦第一富商錢家。”

全國富豪榜第一?

鳶尾瞥了一眼坐在堂下翹著二郎腿的男人,一身綠色長袍,袖口繡著富貴青牛。

正漫不經(jīng)心地吃著碗里的葡萄,一雙極其漂亮的桃花眼,看誰都像深情款款,可就是一雙這樣的眼眸,里面藏著洶涌狂狷的森寒和陰狠。

一眼便知道是個有錢家的紈绔子弟,滿心的花花腸子和孬種壞心思。

跪在他旁邊的是一個女孩,聽趙公公說還并未及笄。

背對著她們看不到臉,可那頭顱垂的很低,雙肩不斷顫抖著,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

趙公公繼續(xù)說:“今個明明不該是他們,但是錢家那小妾就這樣哭著跑上來了,死活拉不走,非要等您來。”

“錢家?簡單介紹一下。”程柳兒止住腳步。

這樣貿(mào)然上去,不了解情況,對她們也極其不利。

趙公公剛想娓娓道來,就見堂下的錢多金鄙夷大喊:“就算等那兩個臭娘們來了,又能耐本少爺何?只要本少爺我一句話,就能叫人燒了她這破地兒!還沒給我家狗撒尿的院子大呢。”

趙公公臉色難看,還是硬著頭皮繼續(xù)說:“這廝的爺爺是前朝龍武將軍,陪陛下打下半壁江山,后來重病而亡。

他的父親錢多多因不通文武,便離開朝堂做生意,這才有了如今這家大業(yè)大的錢家。”

有些話他沒說,但是也表明了錢家是有蓋世功勛之人。

輕易動不得更罰不得。

鳶尾道:“先上去吧,小心應(yīng)付著。”

程柳兒點頭,走進殿內(nèi),見人來,錢多金抬眼打量了一瞬,忽而壞笑:“我怎么說聞到一股狐貍的臭騷味,原來是兩位‘大人’來了。”

大人這兩個字,他咬的極重。

程柳兒并未看他一眼,徑直坐上堂,看向跪在下面抽泣的女孩。

“抬起頭。”

女孩抬起頭的瞬間,程柳兒等人眸光一顫。

她……沒有眼睛。

而且雙眼凹洞里還汩汩往外流著血?

左眼被縫了針線,并未縫完,落了一半的線和銀針,就那樣刺穿眼皮,松塌塌地掛著。

女孩聲音嘶啞,但頭腦還算清晰,恭恭敬敬磕個頭:“民女見過大人。”

程柳兒柳眉緊皺,這傷勢太重了。

“郎中上來,給她先醫(yī)治。”鳶尾吩咐道。

錢多金猛地拍桌:“誰敢上前一步,本少爺就讓誰全家在京城過不下去!”

“錢公子,您這是何意?”程柳兒忍住怒意,并未收起嘴角的淺笑。

錢多金拍拍手,語氣懶散道:“這賤婢爬上本少爺?shù)拇玻鈭D勾引。

本少爺看她有幾分姿色就好心收了,做個暖房丫頭。沒成想她給臉不要臉,貪得無厭,還想把她妹妹塞到我床上。

我不愿,她妹妹自己就一頭撞死了,被路邊瘋狗叼走吃了,如今賴在本少身上。”

他說的輕飄飄,可女孩全然僵住。

血淚順著臉頰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她跪著挪步,膝蓋處隱約可見白骨。

像是被人割肉剜骨。

她受過酷刑……

“不是這樣的,不是!”女孩往前爬,十指死死扣著地縫,程柳兒這才注意到,她的十個指甲都被挖了,還嵌著半截銀針,刺穿整個指腹。

“郎中!”程柳兒怒瞪著堂下提著藥箱的老頭。

老頭目光閃躲,惹了錢家,是怎樣的后果,他們不敢想。

女子為官,本就艱險,何況還是她這種半個父母官,要得罪的人可太多了!

他們想幫,也不敢?guī)汀?

提著藥箱的手都在抖,最終還是沒邁出一步。

錢多金得意地冷笑:“看到了嗎?郎中并未發(fā)話,說明這賤婢傷的不重。”

女孩瘋狂搖頭,“大人,我無事!我真的無事!她們都說大人是好官,是蒹葭豪杰,是天下悲慘女子改命的母親官,求您……求您……為民女上冤請?zhí)烀鳎 ?

鳶尾快步走去,一把奪過郎中的藥箱,蹲坐在女孩面前為她包扎。

程柳兒平穩(wěn)情緒,沉聲道:“您慢些說。”

“去年十一月我被家中養(yǎng)父賣進錢府,那日是重花宴,錢多金喝醉后,跟他的手下劉江闖進我房中。

我聽到動靜睜眼,想要跑……被他們綁住手腳像狗一樣趴在床上,他們……紛紛凌辱了我,直到第二天中午,將還有一口氣的我裸著丟在了街上。”

說完,她緩緩站起身。

就那樣,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脫下長褲,緩慢地轉(zhuǎn)了一圈。

一雙白凈的腿,全是密密麻麻的齒痕,從下向上蔓延,直到上衣?lián)踝〉男「固帲际沁@樣的痕跡!

傷口足足有半寸之深!可一個人的牙齒又能有多深?!凝固的血就那樣粘連在皮肉間,感染的發(fā)紫,淤血浸入骨髓!

像坑坑洼洼的血坑。

連同那最柔軟的部分……

血肉模糊都無法形容。

程柳兒唇齒輕顫,哆嗦著唇瓣什么話也說不出。

畜生?

說是畜生都是抬舉他們!簡直豬狗不如!千刀萬剮都不足解恨!

堂外聽著的百姓也都止住聲音,仿佛連呼吸都停了,安靜的像是一切都靜止。

鳶尾離得最近,看的最清切。

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反應(yīng)回來后哆著手迅速替她拉上長褲。

女人最重要的清白,她就那樣赤身于堂上。

往后的她該如何在這唾沫淹死人的世道中存活?

女孩重重跪在地上,不斷磕著響頭。

“我唯一的親人,十三歲的妹妹,上個月的最后一天,放學(xué)堂后就失蹤了。”

她哭著,雙手不知道該往哪放,無助地抓著空氣,“三天前,在犬院中發(fā)現(xiàn)了我妹妹的頭顱,她的身體……都被吃了。”

說完,她搖晃著身體站起來,猙獰的血窟窿似是盯著錢多金,撕心裂肺地叫喊著:

“是!是你這個畜生!”

“是你在街上拖走了她,凌辱后把她賣進勾欄!我妹妹寧死不屈,被他們活活打死丟進了犬院!連個全尸……都沒有……”

“錢多金!你們錢家,不得好死!全家不得善終!都該下十八層地獄受烈火焚燒百鬼撕咬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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