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楚妍妍仿佛在說一件和自己完全不相干的小事，語氣中的那一抹淡漠，讓許禾心頭沉甸甸的。

輕輕舒出一口長氣，他沒有選擇打斷楚妍妍，靜靜聆聽。

“王鵬和張熙，以及天天和他們混在一起的那些痞子，是和我在同一個初中，一起升上來的。”

“有了他們的撐腰，那些欺負我的人，仿佛從此有了主心骨，一開始只是在我還沒到班里的時候，丟掉我的課本，丟進垃圾桶，正常是八點上課，我六點多就要到班里，不然課本就會在垃圾桶里……”

“后來變成了推倒我的課桌，污蔑我破壞學校公物，再后來……他們更加肆無忌憚，就連班上的人也被他們影響了，警告我不許離他們太近，說我的殘疾是會傳染的，那種環境……讓人窒息。”

楚妍妍自顧自的說著，講到這里，她深提一口長氣，似是在壓抑著什么，“那個時候我才突然明白，以后沒有人會保護我了，一切都得我自己來。”

“我的媽媽，她是我人生中第一個出現的英雄，可她卻不在了……”

許禾仿佛心有所感，即便被蒙著眼，卻還是精準的伸手摸到了楚妍妍的臉頰。

那里濕漉漉的，又熱又冰，像是眼淚又像是熱水。

“知道么？其實我的最大愿望不只是看海，我還想……讓他們跟我道歉。”

“本來這兩件事，我一個都做不到，以為會是這一生的遺憾呢，幸好你出現了，帶我實現了其中一個，總的來看……不算太糟。”

楚妍妍笑了，許禾聽到一陣很舒心的笑，這抹笑容并不勉強。

“一定都會實現的。”

許禾感覺自己的胸中仿佛有什么東西被點燃了，呼吸也變得沉悶起來，悶的他難受。

王鵬、張熙么……

他記住了。

忽然，許禾發現自己能看見了，是楚妍妍摘下了抹布。

沒有任何香艷的鏡頭，許禾也沒有去低頭看那些讓人血脈噴張的東西。

楚妍妍坐在浴桶里，朦朦朧朧的昏黃燈光透著升騰的水霧，她的表情很平靜，平靜的看著自己。

只不過……

她在哭。

楚妍妍的雙眼在流著眼淚，她的身上有著淤青，手腕上有著疤痕，就連腿上，也是一片又一片的傷口。

觸目驚心。

她在向自己展示她過往的所有經歷。

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其中一個還在洗澡，這本該是一幕非常香艷的鏡頭，可許禾卻壓根升不起半點想法。

就像被人仰面打了一拳，許禾感覺自己的鼻子酸酸的，喘不上來氣。

“你的愿望都會實現的，一定會。”

許禾再次重復了一遍。

“許奕，不要同情我，也不要心疼我，一點點都不要。”

楚妍妍忽然開口，“他們是弄不死我的，再大的挫折也弄不死我，可如果你同情我，我會覺得我已經輸了。”

“……好。”

許禾舒出一口長氣。

“我的情況，班主任也勸過，讓我考慮一下轉學，去那些殘障學校，這樣最起碼不會受欺負。”

“我拒絕了。”

“班主任是個好人，她也是好意，我能看出來……但是，我害怕殘障學校的生活太過幸福，會讓我甘心在里面待上一輩子。”

“我想考大學，想去大城市，想過上正常人的生活，而且……我怕生活過的太安逸，我就會放下對王鵬他們的仇恨，他們太過分了，我不能原諒他們，如果原諒了……就等于是對另一個楚妍妍的背叛。”

“那個十三歲的楚妍妍，是她最無助的時候，我沒資格替她原諒他們。”

楚妍妍咬著牙，忽然用一道近乎哭腔的呢喃道：“我要……讓他們道歉！”

她喘著氣，沒有再說話。

許禾突然有一種沖動，他想抱一抱這個女孩子，這一刻他的眼里沒有性別，沒有任何一絲邪念，就只是想簡單的抱一抱她。

楚妍妍卻看出了許禾的想法，止住抽噎，抬起頭輕輕笑了笑，這抹笑意給許禾擊穿了，擊的粉碎。

“聽著，我已經知道你經歷了什么，你是對的，王鵬他們一定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既然已經完成了你的一個愿望，那么第二個……我想我也可以做到。”

“明天上學的時候，他們會當眾向你道歉。”

許禾覺得自己真的要做些什么了，這是他第一次這么憤怒。

過往的十八年里，許禾從未有過哪怕一刻，像現在這樣憤怒過。

這個可憐的女孩子不應該承受這些，她的一切苦難都是命運強加在她身上的，楚妍妍沒有做錯什么，可恨的是那些人從來沒想過放過她。

世界上有很多善意有跡可循，但與之相對的，惡意從來不講道理。

還能置之不理么？

還能把楚妍妍當成一個簡單的任務目標么？

不能了。

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好，我信你。”

楚妍妍只是溫柔的笑著，眼底卻暗了下來。

王鵬囂張跋扈慣了，在校外也有靠山，據說對方都是有內力的真正高手，這樣的人……如果不是自身足夠強大，強大到讓自己窒息，這些年來，楚妍妍又怎么會不去報仇？

她不認為許禾能做到這些，但她卻看出了許禾的堅定，在這一刻，她相信眼前的這個熱血笨蛋。

“幫我擦頭發吧。”

楚妍妍轉過身，輕輕道。

許禾拿來浴巾，仔細替楚妍妍擦干頭發、擦干身子，又跑出去買了點吃的，和她一起吃了晚餐。

做完這些，許禾才告辭。

“相信我，從明天開始，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臨走前，許禾留下了這句話，楚妍妍只是靜靜笑著，認真的點了點頭。

隨即，許禾轉身走出，背影融入了夜色，他的眼神變得森冷，冷的可怕。

……

許禾家樓下，靳修臣蹲在路邊無聊的抽著煙，時不時拿出手機瞥上一眼，“怎么又遲到啊……這個臭小子，在海邊玩昏頭了？”

余光無意識的掃了一眼，發現許禾低著頭從不遠處走來，靳修臣沒好氣的站起身，正打算和他掰扯一下為什么跟他這個體育老師請假，有沒有想過自己有多為難時，許禾來到他面前抬起了頭。

“我想殺人，臣哥。”

“我想殺了他們。”

許禾一字一頓，從牙縫里蹦出這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