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整個地表都彌漫著一股稀薄的雨氣兒。
推開工作臺旁邊的小窗,紫薇花的清香夾著細碎的雨氣兒,一下子就鉆了進來。穆芩取了一個月白色的瓷瓶,把剛才在樹上折的兩支花枝插進去,拿著剪刀左右修剪了一番。那支稍大一點的,枝椏斜伸出來,留夠獨白空間,既垂又伸,旁支在電腦前面,似抬頭微抬頭,隱約可見淡紫色的花瓣,簇簇微微,葉瓣上細碎的雨水,輕浸著。
把碟片推進去,音樂緩緩流淌著。
坐回電腦前,點開那個頭像,思索了一下,手指在鍵盤上敲擊起來。
北溟:穆家有一個天青色的瓷瓶,價值連城,整個穆家都視若珍寶,甚至開辟了一個小花園,栽種著各式花草,樹木,精心呵護,侍弄,多少年如一日的用鮮花滋養(yǎng)著它,在它的圓潤的瓶身里,幾乎四季如花一樣綻放。周圍亭臺樓閣,小橋流水一樣的精致,那個穆家名貴的瓷瓶就這樣幾十年擺在那里。沒有一個人真正的關(guān)心過:這一切是否是它想要的日子。直到有一天,突然發(fā)現(xiàn)它出現(xiàn)了一道裂紋,那條紋曲折盤繞,透過晶瑩剔透的瓶身隱約像是在無聲的哭泣。它很羨慕窗外的清風細雨,可以自在飄灑。它,想尋找自己的日子。遇見了一條長著翅膀的魚,看著挺可笑的。其實它哪里知道,為了那對羽翼,魚經(jīng)歷了極其殘忍,惡劣的環(huán)境,哪怕是這樣,它都沒有放棄,總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它默默地舔舐自己滴血的羽翼。那些在長空里自由飛翔的鵬鳥,防御著,看著這條不像飛鳥的魚向上掙扎。總不過也是一只有了裂紋的瓷瓶,很心疼那條飛魚,想滋養(yǎng)它,直至它長出強大的羽翼。
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魚。
穆芩敲擊了一下鍵盤,這些字幕瞬間漂移了出去。接下來的等待,不會很久。因為,她將要去打破它。
一朵淡紫色的花瓣輕輕地落在了光潔的臺面上。那么輕。
細雨蒙蒙,一直下個不停,看上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滿江紅匯總了所有單據(jù),傳給總庫,等待核實,確認。
點了一支煙,看了看窗外的雨幕,好久沒有去西麥了,等那邊回信完了,決定去小波那里碰個頭。
他,看見了木青的頭像一直閃爍。心里知道,那是一個不可觸碰的箭。
得了回信,他關(guān)了電腦。
洗漱完了,換了一件白T,配了一條黑色滌棉布的休閑褲。驅(qū)車前往西麥。
陰雨天也沒影響小波的生意,滿員了。小波駕了兩頂遮陽傘,把桌椅擺好在外臺上,擺了兩樣小點心,兩碟小菜,倒了凱哥寄來的紅酒,安置好,又去幫著招呼客人了。滿江紅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的場景,而自己也正需要這樣一個雨幕空間,休憩一下。
夜色降臨,輕薄的雨幕洋洋灑灑地。捏了一塊點心,細抿了一口酒,斜靠著椅背,看著夜色里匆匆的車流人影,滿江紅第一次這樣寧靜地欣賞這個都城。
經(jīng)過一段日子的經(jīng)營,生意走入了正軌,日漸起色,收入也越來越可觀。倆大家子的日子又恢復到了平衡著的那種協(xié)和。素沄,確實變了,如果不是必要的通話,很少過問他。即使回去,也會以各種理由走開。倆個人之間的那道冰涼的屏障越來越厚。涼得使人心寒,酷夏里都覺得涼得透徹心扉。
一陣風吹了過來,雨絲飄飛在臉頰上,濕漉漉的。
穆芩把車遠遠地停靠在一邊,落下車窗,靠著軟墊,看著遠處那個熟悉又落寞的身影,心里禁不住一絲酸楚。
滿江紅一手拖著下巴,一手握著酒杯,環(huán)視著雨幕中的長街。在他無意中回眸的一瞬間,正好看見穆芩倚在那里,眼神柔柔地看著自己。禁不住愣了一下神,酒杯晃了一下。想把眼神躲回來,她一點都沒有想放過他的意思。
穆芩走下車,一襲淡紫色的長裙,長發(fā)微挽,朝他走了過去。水晶晶的雨氣兒滴落在紗裙上,亮閃閃的。置身在寬大的遮陽傘下,看著他不自在的眼神,說道:“可以坐嗎?”
滿江紅輕嘆了一聲。示意讓穆芩坐下。倆個人沉默了許久。
“穆芩,我,”他的話還開口,就被穆芩打斷了,“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穆棣做得過分了,不要怪他,他就是太想保護我了。”
“我在QQ里給你留言了,你不用回復,我就是我,并行在你的軌道邊,不交匯,這點放心。”
“穆芩,你值得更好的人生,一條直軌,靠得再近,也改變不了他的航線。”
“那也是她的選擇和自由,沒有一種幸福可以去定義另一種幸福,都是靠自己的感覺。不是嗎!”
又是一陣沉默。起風了,夾著雨,不停地掀著遮陽傘的垂帷,呼呼地作響。
滿江紅看見穆芩落淚了,心里一陣隱痛。遞給她一張紙巾,既心疼又無奈。
“穆芩,別這樣,雨大了,這里濕氣大,回吧!”
穆芩忍不住輕聲哭了起來。滿江紅更不知所措。這下,這一幕,成了整個西麥的看景臺了。
小波在傘架上取了一把傘,來到臺上,“芩姐,這里飄雨,待不住了,要不挪到屋里吧!”
穆芩扭頭輕試了眼淚,站起來,對著小波禮貌的點了一下頭,轉(zhuǎn)身就疾步走近雨里,小波趕緊舉傘跟著。
穆芩匆忙穿過急促的雨幕,雨水淋落在紗裙上,頭發(fā)在風雨里散落下來,飄揚在雨里。
看著穆芩的車飛一樣離開,滿江紅和小波都捏了一把汗。小波看看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問,只好回了大廳繼續(xù)幫襯。
滿江紅仰頭一口灌下去,酸澀瞬間噴涌而出。
小波按照滿哥給他的電話號碼給穆芩撥了過去,確認她已到家,總算放了心。他們的林林總總自己也不便參與,只是人家平安無事就好。剛才穆芩飛奔,疾馳而走的樣子,確實讓人擔心。這個當下,店里總算安靜了許多。他坐在臨窗的吧臺椅上,看著外臺上那個男人一口一口地灌酒,心里蠻不好受。他不想打擾他,就讓他自己待一會兒就好了。
雨,不緩不慢,一直飄著。飄濕了滿江紅白色的衣衫,飄濕了那顆寂寥而又隱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