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沒有什么情緒上的變化，只是默默拿起酒杯，盯著那晶瑩剔透的酒水，卻沒有喝。
“妖有善惡好壞，有妖以那生靈為血食，禍亂世間，打殺了便打殺了。有的妖怪又非要吃那和尚的肉，好言相勸他不聽，順眼的抓來送人，不順眼的殺了便殺了。倒是你，不該把他們的殘靈做成那東西。”
孫悟空淡淡開口。
“不愧是在天庭當了七百年的官，孫行者大人好大的官威啊。你有什么資格說教我？你以為你還是當初那齊天大圣嗎！若是當初那只猴子，聽了那老牛為護他部下而死，就是拼個身死道消也要上天啃一塊肉下來！你看看你，你現在就是天庭的一條狗！人家讓你咬誰你就咬誰！”
“哈哈哈哈哈。說得好，說得好啊！”
孫悟空忽然大笑起來，他一棍對著屋頂揮出，這大殿便被豎劈而開，那背后的藍天也露了出來，其上云海倒轉，被劈作兩邊，太陽也跟著失色。
這一棍，驚天動地！
青獅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他不知是自嘲還是憤恨的聲音。
“這命與天齊有何用？我去拜師學藝，水簾洞眾妖因為我的存在，不服混世魔王，便被打壓為奴7年，畜牲不如。”
“我想占地為王，那眾妖又隨我八方征戰，齊天大圣的番旗楊起那日，身邊的老兄弟們已經十不存一。”
“我劃那生死簿，那數萬精怪不明所以，便被劃為妖族，站到神佛的對立面。”
“我要與那天庭開戰，眾妖便陪我戰。我想與天庭和，眾妖便和。到后來我不想當那天官，他們又告訴我‘大王，要打便大，我們永遠站在你后面。’直到最后，整個妖族都差點覆滅。”
“世人都說我老孫自在逍遙，我自己也覺得我能比天高，誰要管我，便是一棒！誰要擋我，便是一棒！卻沒發覺，這自在的背后是那些癡傻的妖怪在替我背命！”
“命與天齊有何用？超脫三界又有何用？最后那大戰打了三百年，三百年后，那天還是天，地上，卻只剩親朋老友堆成山的尸骨……”
“我終究……斗不過天……斗不過命……”
說到這，一陣劇烈的疼痛從他頭上傳來，那金箍又在縮緊了。
青獅第一次聽孫悟空說這些話，當初妖族數萬妖眾，十之七八都追隨于他，有的是因為打不過他，有的是因為敬重他。這些妖里有陰險狡詐之徒，也有神通廣大之輩，對孫悟空也各有評價，卻無一妖想過取代他。
青獅也不知道這猴子身上有什么可貴的品質，可他清楚的知道。
有孫悟空妖族才是妖族，與那底蘊深厚的天庭都能過上兩招。
沒有孫悟空，妖怪們就與那天材地寶一個樣，是三界垂涎的寶物，或被煉化或被圈養，不過是有的容易得到，有的要費點力氣罷了。
正想時，卻見那猴子突然捂住腦袋，痛苦的在地上掙扎。
青獅下意識的想去扶起他，可這時候，他身后天邊又傳來聲音。
“青獅！我看剛才有驚天威勢傳出，我那瞞天陣都差點被破。可是那猴子在與你爭斗？”
“我將他拖入娑婆世界，燃香通知外出的妖王及黃眉他們，你我拖住這猴子，等其他妖王齊至將他斬殺于此。”
“我就說這猴子早就歸順天庭，你卻不信，還告訴我若見他就以禮相待，這下引火燒身，看你如何對眾妖王解釋！”
來者正是那篡奪了烏雞國土地之位，不妖不佛的殘靈精怪。
他很生氣，如果不是青獅之前各種擔保，他才不會告訴那猴子妖族所在，那陣雖攔不住他，卻能讓他找不到。
發現來人，青獅也解釋起來：
“先將那燃香滅了，我們與黃眉理念不和，不必有太多交集，還有這猴子之前也不是動手……”
話還沒說完，青獅只覺耳邊一陣狂風，再定眼才看到，那猴子已經持棍飛向那土地。
“孫悟空，莫要傷了他！這一國妖眾還靠他安身立命呢！”
青獅是真的急了，他不怕那土地能拿孫悟空怎么樣，就怕那猴子一棍給那土地打碎了。
而孫悟空就像沒聽到一樣，他雙眼因為頭痛已不滿血絲，此時一棍揮出，凌厲霸道。
“早就聽聞齊天大圣大名，我誕生已有四百年，由數萬殘靈聚成，又有古佛法器加持，今日便要看看傳聞有幾分水分。”
那佛頭土地作法掐印，冥冥之中有風憑空吹起，千萬片樹葉簌簌落下。
他探出手，有一片樹葉上下翻飛，不偏不倚，正好落入他手中。
看了一眼后，佛頭土地哈哈大笑。
“哈哈哈，孫悟空，你也知道你罪孽深重啊，萬千小界你不選，竟選了這五大界中的嗔界，來贖你的罪吧！”
明明是那佛頭土地抓的樹葉，他卻說是孫悟空自己選的。
他輕輕一拋，樹葉向孫悟空票來。
那小樹葉棍打不碎，呼氣作狂風也吹不走，它直奔孫悟空的面門，障住了孫悟空的眼睛。
孫悟空伸手抓住了那樹葉，可卻覺得黏呼呼的，他往手上一看，哪里還有什么樹葉，那竟是濃稠的血肉！
再望向四周，自己已身處一個血紅的世界中。
他腳下倒是有很多身影，那些都是人形，有的斷手斷腳，頭卻埋在肉堆里啃一條人腿。有的盤于蓮座，卻被鋼錐從屁股直穿天靈，嘴中卻還在頌念……
這些人形唯一的相同點就是，他們都是禿頭。
“孫悟空！快去贖你的罪吧，你的罪，須自己剝下自己的皮，萬萬次！”
天空中浮現一尊無腳的萬丈巨佛，那佛陀身放光明，如同這個世界的太陽一般，那些人形見到巨佛，吃的吃得更起勁，念的念得更虔誠。
那佛陀的聲音并沒有得到回復，回應他的，是當頭一棍。
“哼！冥頑不化！”
那巨佛一揮手，血紅大地上的一切都融化成液體，迅速在他們腳下化成了一片紅色的海洋。
而接著，另一個巨大的身影便從那海中浮現。
那身影同樣萬丈高，頭頂一副牛角，身后一根黑尾，手一招，混鐵棍便出現在他手上。
那身影面目猙獰，是極度的憤怒與怨恨，一棍便向孫悟空劈來。
假的就是假的，孫悟空知道，那老牛再恨一個人，也不會做出這等表情。
只是看著那張700多年未見的臉，他恍惚了，那是他心里映照出來的，當年牛魔王的真實模樣。
“我夜夜夢到你，都再記一遍你的樣子，可還是記錯了么……”
……
“大王，這是那齊天大圣送來的珍果，說是謝大王與他征戰北俱蘆洲，還說等此地戰事結束，要把那異寶奇珍多分我部一頭。”
“去去去，我沒說過我寫詩的時候不能打擾我嗎。算那猴子還有點良心，東西放那吧。”
那小妖連忙稱是，放下盤子離開了。
而牛魔王則隨意的拿起了那果子，也念起了他的詩。
“啊！鐵扇，我對你的想念就像那水簾洞的蛤蟆！每晚都呱呱作響。雖然有時候你像那平原里的尖草，扎得我老牛屁股疼，我也會在你頭上拉出粑粑，就像我們的愛，滋潤你成長……”
這首長長的詩老牛竟念了兩個時辰，情到深處，老淚縱橫，簡直感牛肺腑。
直到把詩念完，牛魔王摸了一把鼻涕眼淚，似想到了什么，他嘿嘿一笑。
“嘿嘿，把名字改一改，給玉面也送一份過去！”
“啊！玉面，我對你的想念就像水簾洞里的蛤蟆！每晚都呱呱作響……”
“嗚！嗚！這是何處？好黑啊，嚇死我老孫了！”
牛魔王驚坐起。
“誰！誰在說話！”
感受了一下身體，他摸了摸肚子，向前一吐，竟把那孫悟空給吐了出來。
“喲，原來是牛大哥呢，我道是誰把那肚里乾坤的本事修得如此厲害，老孫在里面睡得好舒坦吶！”
牛魔王老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他一字一咬牙的說。
“你有聽到什么嗎！”
孫悟空自顧自的往營帳外走去。
“什么聽到什么，俺老孫只是剛睡醒，卻不知怎么會在牛哥肚里，想是吃酒時醉了，變作了一顆果子到那盤中，稀里糊涂被牛哥吃下。夜已深了，俺老孫便先回自己帳中了，告辭了牛哥。”
說完，營帳呢已沒了孫悟空的身影。
牛魔王還在原地天人交戰，他老實的在思考孫悟空的解釋有多大的可能性，卻聽見猴子的聲音從帳外傳來：
“啊！牛哥，我對你的想念就像水簾洞的蛤蟆……”
守夜的小妖只聽得一聲巨響，近處那山頭都炸成了兩半。
他剛要去拉響敵襲的警報，卻見自家兩位大王一前一后飛了出去。
據說那一晚，牛魔王拿著西瓜刀追著孫悟空砍了一夜，從北俱蘆洲砍到東勝神州，又從東勝神州砍回北俱蘆洲。
最后西瓜刀都砍爛了，卻沒破了那孫悟空的銅頭鐵臂。
最后牛魔王發下毒誓：
“孫猴子！這輩子老牛我打不過你，如果有下輩子，我老牛見到一個猴子就要擰下一個猴頭來下酒！”
……
娑婆世界，嗔界中。
孫悟空從回憶中回過神來，假牛魔王的混鐵棍帶著驚天威勢襲來。
可那猴子只是嘴角帶著一個緬懷的笑容，隨意一棍，那整個假牛魔王身影便都被打散。
空中那巨佛再揮手，又一個身影浮現，那是一只一人高的妖獸，形似一只黃鼠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