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陰雨連綿。

沈跡拎著一大袋零食回到家，開門進屋。

還沒來得及放下鑰匙，他就看見地上除了他爸媽的兩雙鞋，還多了一雙白色運動鞋。

……那看著像是小女生的鞋。

沈跡思索著關上門，換上拖鞋，拎著零食和雨傘，快步走向自己的臥室。

路過客廳時，他看見沙發上坐著一名身穿南朔二中夏季校服的纖瘦女生。

校友啊。

家里還有這樣的親戚？

沈跡心里有些詫異，順勢掃了眼對方的側臉。

下一秒，他的身體僵住了。

女生放下手機，抬頭看了他一眼，雙眼微睜，隨后不自覺地抿住了嘴唇。

她握緊的指節，有些泛白。

廚房那邊有抽油煙機的聲音傳出，大概是老媽在準備晚飯。

沈跡收束思緒，左右看了兩眼，低聲問道：“你怎么來我家了？”

女生移開目光，平靜回答：“來給你做家教。”

沈跡張張嘴，最終還是沒說什么，轉身回到自己的臥室，掛起雨傘，放下零食袋，坐到床邊，出神地望著窗外陰郁的天空。

陸青檸……

這姑娘，確實是他的校友。

初中、高中都是。

初中的時候，兩人還是同班同學……嗯，他們在初三，早戀過半年。

最后的分別，是對方主動提出的。

結束得毫無波瀾。

只是對于這段戀情，他如今再回想起來，心里依舊充滿了后悔。

后悔自己當初怎么就那么手賤，在沒有任何感情基礎的情況下，就遞給了對方一張寫有“我喜歡你”的紙條。

……那句“我喜歡你”，只是他自習無聊時，隨手寫的，根本沒有對應的人。

結果，在他將其當成玩笑，三天后便已基本忘記的情況下，陸青檸卻在認真考慮過后，決定跟他相處一下。

她，接受了他的“表白”。

這也意味著，她那時候其實是有些喜歡他的。

當初收到紙條的她，或許曾高興、也可能是苦惱了好幾個晚上吧。

之后……

大概就是陸青檸的噩夢了。

沈跡壓根就沒把這段“莫名其妙”的戀愛當回事，卻又不敢直接說出真相，只能盡量與她保持距離。

他以為只要自己不靠近她，就不會讓彼此的感情變深，也就不會傷害她太多。

但是在陸青檸的視線里，這大概就是無窮無盡的冷漠。

她精心準備了圣誕禮物；他卻完全沒有這方面的覺悟，甚至在收到禮物后都沒有任何表示。

她時常給他打電話、發消息，想和他可以像正常情侶那樣親密交流；他卻隨意敷衍幾句，轉頭便去看小說、玩游戲了。

他的課本時不時會被借走，拿回來之后，總會多一些用娟秀字體寫下的課堂筆記；花掉許多休息時間的她，卻得不到任何回應，甚至連感謝的話都是奢望。

他的課桌兜里經常會出現一些他喜歡的飲料、零食；她的課桌兜里除了書，還是書，沒有絲毫的驚喜。

她中暑時，在教室里趴了一天，身旁沒有他的身影。

她來了月經，小腹痛得沒法去食堂吃飯，身旁依然沒有他的身影。

……

……

她的世界里全是他。

他的世界卻沒有她。

直到草長鶯飛的某一天，她說她心情煩悶，想找他一起去爬山散心，被他隨意找了借口拒絕后，她便不再找他了。

她提出了分手；

他如釋重負地答應了。

當時的他，并不懂自己的惡劣、不懂陸青檸的好；如今從十年后重生回來的他，什么都懂，什么都理解了。

可惜，他只重生回了高一，眼下更是即將進入高三，根本無力改變初三時發生的一切。

“篤篤篤——”

敲門聲突然響起。

緊接著，便是老媽的大嗓門：“沈跡——沈跡啊！有同學在客廳里坐著你沒看見么，出來聊兩句啊！”

沈跡輕嘆一口氣，抬手抽了自己兩巴掌，起身開門：“晚飯做好了？”

“還剩兩道菜，先出來看看。”余惠青用眼神示意了下沙發上的陸青檸，“你們高二一班的陸青檸，認識么？”

沈跡避開目光：“認識，一直都是年級第一，沒下去過。”

“哎，那正好，趁著還有點時間，你們先聊會兒。”余惠青拉著他來到沙發前坐下。

一番解釋過后，沈跡大致了解了整件事情的經過。

起因，自然是他上高中之后，不斷下降的學習成績。

原本好好的學霸，中考成績可以輕松排進市內前百，如今卻淪落到了年級倒數。

老媽很急，跟小區里的住戶聊起這件事，其中一名住戶提到了自己的鄰居也在南朔二中上學，而且學習成績極好，或許可以找對方幫忙。

于是，老媽就找到了住在同一個小區里的陸青檸……

沈跡有些意外。

趁著老媽回廚房、老爸躲在書房里沒出來，他望向一旁的少女：“你也住這個小區？”

陸青檸似乎知道他想問什么，提前做出解釋：“我一般走北門。”

“哦……”沈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小區共有三個出入口，他平時都是走西邊的正門。

他想了想，又問，“為什么要答應給別人做家教？”

陸青檸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沉默半晌后才答道：“缺錢。”

“缺錢？”

沈跡一怔，忽然想起老媽剛剛提到的、那名中間人住戶的說辭——那人說的是“鄰居在南朔二中上學”，而非“鄰居家的女兒在南朔二中上學”。

他頓時有些恍惚，“你一個人住？”

陸青檸再次移開目光，沒有答話。

沈跡閉了閉眼，靠坐下來，聽著陽臺外的沙沙細雨聲，慢慢浸入清冷微涼的氛圍，同樣不再開口。

良久，廚房門忽然打開。

余惠青在門口大聲招呼：“準備吃飯啦，小陸來餐廳坐吧，沈跡過來端菜！”

沈跡收回思緒，轉頭望向陸青檸，低聲說道：“當年的事……對不起。”

他欠對方一個道歉，又遠遠不止一個道歉……如果這輩子他還有機會還的話。

陸青檸聽見這話，眼前瞬間模糊了。

那段旁人無法想象的卑微初戀，大概會是她一輩子的噩夢。

即便只是偶然想起一些記憶片段，都會有強烈的負面情緒洶涌而來。

一句“對不起”，沒有任何意義。

沈跡站起身，走了兩步，又回頭看著她：“要是覺得勉強，我去跟我媽說，補課的事就這么算了，然后……”

他頓了頓，接著提議，“我給你補課錢，你把這錢退給我媽。”

陸青檸抬手一抹眼角，起身快步越過了他：“我們早就沒關系了，沒必要再做多余的事；別人怎么補課，我們就怎么補課。”

說著，她已經走到了餐廳的餐桌前。

遲疑兩秒后，她咬了咬嘴唇，端起桌上余惠青先前給她倒的那杯水，又轉身回到沙發前坐下，雙手捧杯，老實得像個聽課的小學生。

沈跡看在眼里，即便情緒低落，也忍不住抿起了嘴角。

她還是那只面皮薄的小兔子，根本沒勇氣去主動做些什么。

……除了當年的那些傻事。

他稍稍提高了聲量：“先去坐著吧。一會兒等我爸出來了，我媽再叫你吃飯，三個人一起盯著你，你只會更尷尬。”

說完，他便進了廚房。

陸青檸放下水杯，呆坐了一會兒，隨后起身走到餐桌前，默默擺放起了座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