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泰與王承進了一家酒肆，點了一些酒菜，然后邊吃邊聊。

“趙泰，我一直很好奇，你病愈之后，為何不重新回返北府軍？”

王承給趙泰倒了一杯酒，然后低聲問了一句。

在王承看來，趙泰弓馬嫻熟，武藝高強，在軍中就算混不到一官半職，但也總能得到不少錢帛，而且他還不到三十，正是人一生之中最為有力的時候，待在周村有些可惜了。

趙泰舉起酒杯喝下，擦了擦嘴，目光有些幽暗的說道：“因為我看不到希望。”

“此言何意？”

王承有些不明趙泰話中之意。

趙泰看向王承，反問道：“你最開始的志向又是什么呢？”

王承呵呵笑道：“討她三五個小君，多生幾個崽子。”

趙泰再問道；“現在呢？”

王承想了想，最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腦袋：“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說，但經常聽你講事，總是讓人熱血沸騰，我這心思慢慢也就變了。”

“一個人的出身，決定不了一切。”

趙泰淡淡一笑，然后敲了敲桌子，示意王承給自己倒酒。

“自九品之制以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如若沒有顯貴的出身，此生又能有什么作為呢？”

王承倒好酒，趙泰端杯正要喝下，一道反駁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趙泰扭頭看了一眼，一旁的桌子坐著三人，說話的就是他們中的一人。

趙泰放下酒杯，高聲說道：“太祖高皇帝，貴命呼？斬白蛇聚義起事，立我強漢近四百載，他能有此作為，難道靠的是出身？”

一名男子站了起來，端著酒壺與酒杯來到趙泰這里。

“在下索邈，從漢中游歷至此，不知仁兄高姓大名？”

“不敢當，在下趙泰，乃一介平民，曾為中書令王恭親兵營軍士。”

趙泰起身拱手一禮，一邊自我介紹，一邊打量著對方。

男子三十出頭，中等身材，個子不高，但看起來很精壯，左眼眼角有一道傷疤，雙手皮黑肉糙，有很多老繭，很有可能也是軍伍之人。

趙泰的平民之身，并沒有引起索邈的不屑，當聽聞對方曾是中書令王恭親兵營軍士，于是笑著點頭說道：“王中書清操過人，心懷國家，一直是我仰慕之人，只是可惜不得拜見。”

趙泰笑了笑，沒有說話。

王恭已于去年兵敗被殺，你想見也見不著呀，對方如此言語，也不知是客套，還是不明此中之事。

王恭年輕時就有美譽，有過人情操，且自負才能和家族地位，常有擔當宰相、輔臣的愿望，加之他是皇后之兄，故此很受皇帝司馬曜的器重。

當時袁悅之能言善辯，受會稽王司馬道子所親待，又常勸司馬道子專掌朝權，王恭將這事情報告皇帝，袁悅之不久就因此事而被誅殺了。

一次司馬道子召集朝士開酒宴，尚書令謝石因酒醉而唱起民間歌曲，被王恭嚴正指責。又一次因司馬道子喜愛淮陵內史虞珧兒媳婦裴氏，下令她與眾賓客談論，然而因為裴氏服食丹藥，身穿黃衣，樣子如天師道道士一樣，所以當時人以與她談論為“降節”之舉。王恭亦因而抗議道：“未聽聞過宰相座上會有失行婦人。”言罷，坐上眾人皆顯得不安，司馬道子亦很慚愧。

司馬曜當時十分信任王恭以及王珣、殷仲堪、郗恢等人，但當時王國寶附和并討好司馬道子，卻與王珣等人不和，司馬曜擔心日后二者的仇隙會產生事端，就讓王恭、郗恢等人出外作外藩，以州府武力作外援，屏衛王珣等人。

太元十五年（390年），王恭擔任都督兗、青、冀、幽、并、徐及揚州之晉陵諸軍事、前將軍、兗青二州刺史，假節，鎮守京口。

王恭此人剛直不屈，深存節義，名聲很大，許多人對其都是又敬又怕，但曾經的趙泰對他卻是非常的厭惡。

原因也很簡單，王恭雖然品德高尚，但心眼卻很小，且自以矜貴，與在下者總有著隔膜。

太元二十一年（396年），王恭領萬余北府軍外出平叛，在這場戰爭中，趙泰拼死沖殺，臨陣斬殺都校以下九人，這功勞可不算小了。

但事后僅得頗多錢帛，卻無任何官職提拔。

趙泰對此極為不滿，待回返京口之后，遇王恭而出言鳴不平，王恭竟是當著很多人的面，鄙視趙泰的出身，對其大肆言語侮辱。

趙泰對此深以為恨，自此一蹶不振，郁郁寡歡，不過數月便一病不起。

趙泰請索邈坐下說話，兩人一邊喝酒，一邊交談。

經過一番交談，趙泰知道了對方的一些身份信息。

索邈出身敦煌索氏，后來隨家族從敦煌遷居到了晉國的梁州漢中之地，寓居漢中期間，曾與梁州別駕姜顯發生矛盾，因此在漢中之地屢屢失意，無法展志。

“我一身報國，卻無路可走，老天待我是何其的不公。”

兩人交談甚歡，又喝了不少的酒，加之趙泰說的許多話都能引起索邈的共鳴，因而情緒徹底放開。

趙泰看了索邈一眼，不由搖了搖頭。

兩人交談許久，索邈多次說他出身寒門，時常受到姜顯的欺辱與打壓，家中百余仆從因而被其強行征招而去。

寒門，數百仆從，這聽起來好像很矛盾，但其實一點都不奇怪。

這頓酒一喝就是兩個時辰，趙泰與索邈雖是首次相識，卻是非常談的來，一直到王承低聲提醒了一句，趙泰這才回過神來，自己是有任務在身的，這么久不回去，就怕生了誤會。

趙泰于是出言告辭，索邈則是拉著他的手笑道：“今日喝的不盡興，不如明日再約？”

索邈原本打算吃了午飯便離開前往京口，但是遇見了趙泰，談的那是相當開心，反正這次游歷而來，早走一天晚走一天都無所謂，于是出言相約。

趙泰點了點頭，約定明日還是在這里見面。

走出酒肆，天色已經變得昏暗，烏云密布。

趙泰抬著頭喃喃自語道：“一場大雨恐怕馬上就要來了。”

上虞以南百余里之外，一支數千人的隊伍，正順著小道殺氣騰騰的急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