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只有眼角的淚痕和哭濕了的枕頭，來回答她近乎可笑的質問。

七年來她曾無數次幻想過，如果有一天，她再次見到他問出那個問題，他會怎么回答呢？

他是會嘲笑著對她說出，和那個下午薄涵一樣的話嗎？

貌似溫和，實則冷酷至極的話。

“趙曦你覺得，你能抵得過我和哥哥這么多年的青梅竹馬嗎？還有爸爸媽媽對他的養育之恩，他會忘記嗎？你一個人，能讓他不惜拋棄這么多的感情嗎？”

他還是會飽含愧疚地說道：“趙曦，對不起，我希望你能體諒我。畢竟，小涵她是因為我，才會在那個那么窮困的家庭里，生活了那么多年。

她小時候吃的苦，都是替我吃的。我欠了她，也欠了爸爸媽媽，我要還的?！?

又或者，干脆像那天晚上一樣，對她毫不留半點情面，簡直就像是地獄里的鬼一樣，一邊用力地搖晃她，一邊眼中噙滿淚水地質問她道：“趙曦，這世上有那么多的女人，為什么偏偏是你做了我的女朋友。我真的希望，我從來都沒有遇見過你?！?

然而，趙曦的種種猜想都落空了。

因為她清楚地看到薄焓毫無表情地從她身旁走過，腰背甚至比她第一眼看到他時挺得更直。

他一句話也沒有對趙曦說，甚至一個眼神都懶得丟給她。

但趙曦已經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們已經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了。

不對，就算是以前，他們也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

他會和她在一起，只是受不了她的死纏爛打。

他最愛的人，自始至終都不是她。

他與她之間的愛情，其實只是她一個人自以為是的獨角戲而已。

而現在，他們現在對彼此而言，是比陌生人還不如的存在。

趙曦拼命低下了頭，想要掩飾自己流淚的事實和這個導致自己流淚的原因。

低頭擦干了眼淚后，這才鼓足勇氣抬起了頭。

眼中沒了眼淚來模糊視線，她很清楚地看見，還留在原地孤零零的薄涵。

她正在用一種愧疚又擔心的眼神望著她，唇邊欲動未動，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卻最終只是說了句“對不起”后，就拼命地追著薄焓的方向走了。那樣子，簡直就像是她如果再不去追，薄焓就會跑到她身邊一樣。

趙曦突然覺得薄涵很可悲。

她和薄焓是交往了短短一年，卻因為薄焓總是忙碌在打工和上課之間。他們真正相處的時間，恐怕連半年都不到。

這樣的她，怎么可能趕得上他們之間的青梅竹馬。

甚至，趙曦想起了薄焓當時對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

“趙曦，你怎么又闖禍了。真是的，整天闖禍，要我給你收拾，真是麻煩死了?！?

是啊，她為什么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從來都是他的麻煩呢？

是她總是不懂事地纏著他，逼得他沒辦法，只好和不愛的她勉強在一起。

是她害得他總是在忙碌的課程和打工后，還要疲于奔命地為她收拾爛攤子。

是她從來都不明白，他們之間的感情其實不被所有人看好。因為在所有人眼中，她配不上他。

不像薄涵，她能力高，從來不會為他惹麻煩不說。

娶了薄涵，更是圓了對他恩重如山的養父母心愿。

所以，無論從哪方面來說。

他放棄她，選擇薄涵，都是對的。

趙曦多年來一直逃避著這件事。

但今天的超市偶遇，終于讓她徹底認清了這個早已清楚明白，卻多年來怎么都不愿承認的事實。

薄涵，比她適合薄焓一萬倍。在任何人眼中，他們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何況，趙曦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它早已不是七年前白皙柔嫩的舊日模樣。七年來的雨打風吹，日日粗活，它和她的主人一樣，都從錦衣玉食的生活里跌落了為生活煩憂的凡塵里。

不像薄涵，她化著精致的妝容，提著價格高昂的包包，一看就是被金錢滋養得很好的富家千金。

這樣也挺好，最起碼他們三個人當中，有兩個是幸福的。

趙曦釋然地笑了。

也許從一開始，她就不該回來。

無論是這座已經離開七年的城市，還是這個已經離開七年的男人，其實都早已不屬于她了。

待在這兒，除了讓那兩個人不舒服，也會讓她心痛如絞。

既然如此，不如離開吧。反正她已經是沒有腳的鳥，飄在空中的蒲公英，飄在哪兒都能活。

何必還要留在這里，礙了人家的眼睛，自己也討不到半點好處。

想到這兒，趙曦突然走向了超市的另一個出口，和薄焓一南一北。

她不要再看到這個男人，也不想再和這個男人有任何交集。

可是，世上的事情往往會事與愿違。

七年前，她在經歷了那可怕的一天后本來不愿意出國，她卻出了。

七年來，貧困的生活沒有打垮她，可對薄焓的思念卻是蝕骨之蛆，讓她無時無刻不想著回國。可是，她回不來。她想見薄焓，卻又害怕見到眼前這一幕。

七年后，她終于回來了，破釜沉舟般地回來了。

可她卻只見到了自己腦海里曾經最害怕發生的事情，還是照著命運早已給好的劇本，一一上演。

她無力抵抗，只想逃跑，卻又一次被她無意中的一眼給絆住了腳。

所謂一眼萬年，大抵如是。

七年前的驚鴻一瞥，讓他的身影深深埋入了她的心扉。

七年后又是一眼，她渾身上下的力氣都像是被抽干一樣。

她這輩子，大概是欠了薄焓吧。

不是再也沒有力氣逃跑，而是她不愿意逃跑。

因為從這次的無意中一瞥中，她突然覺得已經死了一半的心又再度活了下來。

猛然發現，他其實一直在她心里占據了最重要的位置。

就算他那么無情地對她，可只要遇到和他相關的人和事，她還是會立刻失了分寸。

她從來都不是那個自以為在美國摸爬滾打七年，早已百毒不侵的趙曦。

自以為堅硬的心，其實只要那么一眼就足以刺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