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眉頭緊皺，眼中的心疼都快要溢出來了。

但看了看架住她脖子的人，還是決定先問清楚事實。

畢竟趙衍從來不是一個會無中生有的人。

她這個孫兒，性格鋒利似寶刀出鞘，上陣殺敵無數，最是剛正不阿。

也因此，與皇位失之交臂。

宋清歡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但背脊挺直，毫無認錯悔過之意。

他皺了皺眉，還是先將劍從她脖子上挪開，自己也跪了下來。

雙手抱拳，鄭重地看著這個從小到大最疼愛自己的皇祖母。

“皇祖母，宋清歡毒害孫兒的母妃，若不是母妃用膳時孫兒正好陪著，孫兒都不敢想……”

他看出母妃夾的那盤筍絲不對勁，當即叫停，找來太醫驗過，才確認了里面真的有毒。

此事太過蹊蹺，他立刻找到了御膳房的掌事余公公。

余公公戰戰兢兢地同他說，做菜的筍一直泡在桶里沒有人動過，除了今日要學石竹筍香肘的宋清歡。

一人之言不可盡信，他又抓來其它宮人問，仍是得到這個答案。

趙衍當即就提劍架在宋清歡脖子上，壓著她來了崇華宮。

宋清歡當時正在切筍，身上圍著圍裙，發髻只用一根發簪簡單盤起，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裝飾。

但那張臉仍然美得清水出芙蓉，目光泠泠地看著他。

那一瞬間，他其實是懷疑過自己的判斷的。

惡人不會有這樣清白坦蕩的眼神。

他很快又想起，此女擅長魅惑人心，李尋南如此，趙扶稷也如此，他萬不能被她外表迷惑。

她倒是乖乖跟他走了，但一路上都在對他陰陽怪氣地冷嘲熱諷。

太皇太后掌管后宮多年，見慣了宮里的勾心斗角，一下抓住了關鍵點。

“清歡毒害你母妃？她能得到什么好處？”

趙衍一噎，一時半會竟真的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清歡同你母妃無冤無仇，入宮以來更是一面也未見過。若是貪圖權勢，你母妃又不掌后宮的權，要害也該害哀家這個老不死的才是。”

“你莫不是一時情急，被哪個混崽子騙了罷？”

太皇太后一副哀其不爭的模樣，搖了搖頭，竟是懶得再看趙衍一眼。

“都怪哀家將你教得太過正直了一些，小時候一本正經也就罷了，這長大了腦筋也不會拐個彎。”

這些彎彎繞繞確實不是趙衍擅長之處，他雖然英勇善戰，軍功甚多，但其實幾乎有一半功勞都要算在他家的好軍師身上。

他低下頭，語氣僵硬道：“是御膳房的掌事說，只有婉嬪一人接觸過那筍，除了她之外別無人選。”

“是嗎？去將余近海找過來。”太皇太后不咸不淡地吩咐。

程公公的辦事效率高得離譜，一盞茶時間，余公公就來了。

跟宋清歡不同，他是被狼狽地五花大綁來的。

“嘭。”

被人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上，余公公也不敢有一絲意見，連忙趴在地上，搖尾乞憐地磕起頭來。

“奴才不知做錯了何事，還請太皇太后開恩。”

太皇太后高高在上地睨著他，“是你說婉嬪動了御膳房的筍？”

余公公大駭，似乎不知道他的話怎么就傳成了這樣，又是一陣跪拜。

“冤枉啊，奴才沒有這么說，奴才說的是只有婉嬪娘娘動過那桶筍。”

幾字之差，便區分出意思來。

余公公完全將自己摘了出去，只死咬沒有其他人動過筍這一點，至于宋清歡下沒下毒，他可不知道。

說話藝術的巔峰，便是七分真三分假。

既不明白指責宋清歡下毒，又引導別人以為是他下的毒。

宋清歡驀地笑出了聲。

“整座御膳房都是余公公的人，余公公自然想怎么說就怎么說咯。”

余公公裝出一副生氣模樣。

“婉嬪娘娘莫要胡說，什么奴才的人，御膳房是天家的，是陛下和太皇太后娘娘的，奴才只是盡綿薄之力幫忙掌管而已。”

宋清歡看著他，杏眸中光芒詭譎，“是嗎？”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時間久了，余公公都被她看得有些心虛起來，忍不住結巴道：“當、當然。”

宋清歡突然跪拜了下來，額頭貼在交疊的手背上，杏眸看著地板，清越甜脆的嗓音字字有力。

“太皇太后，臣妾要告發余公公中飽私囊，擅自動刑，欺男霸女，淫亂宮闈。”

余公公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激動地指著她的腦門，“你莫要血口噴人！”

宋清歡直起身來，神色冷漠道：“麻煩余公公說話注意點，口水都要噴到我臉上了。”

他指著她的手顫抖了起來，肥胖的臉扭曲得不像話。

“你！”

上方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接著是茶杯摔到地上，支離破碎的聲音。

原是太皇太后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茶杯被震得從桌上掉了下去。

“夠了！你一個閹人，怎敢對陛下嬪妃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余公公一下噤了聲。

偌大的崇華宮里只響起宋清歡柔柔涼涼的聲音。

“太皇太后，臣妾還未說完。今日臣妾照常去御膳房學菜，卻撞見……余公公跟一個宮女拉拉扯扯，一聽才知，那宮女竟是被迫與他做了對食。”

“臣妾看不下去便上前阻攔，不料推搡間，那宮女被扯壞了衣裳，露出了手腕，上面是被人長期用麻繩鞭打，又被蠟燭滴蠟凝固的傷疤。”

“臣妾一問才知，這宮女并非個例，整個御膳房上下，只要長得好看些，不論男女，都被他欺辱折磨過。”

“這里是皇宮，天子眼皮子底下竟會鬧出如此惡事！臣妾立刻想來崇華宮向您秉明真相，余公公卻將我們主仆三人關進了柴房中，直至永康王來的前一刻，將將放我出來，逼著我若無其事繼續學菜。”

相當長的一段話，其中余公公想出聲打斷她，反倒被程公公派人按住。

宋清歡絲毫沒有被干擾到，聲線平穩地敘述完，才轉過頭朝他挑釁一笑。

余公公抓狂。

太皇太后風雨半生，饒是再見多識廣，此刻也被氣出了顫音。

“竟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