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吐露心聲
- 亂世公主
- 曉風(fēng)天殘月
- 4552字
- 2024-08-27 14:08:19
皇城熙和殿內(nèi)
劉光弼穿著黑色的帝王衣冠,靠在龍椅上閉目養(yǎng)神。
李公公,一個手持銅拂塵的七十多歲的老太監(jiān)躺在一旁的搖椅上,這是劉光弼恩賜的待遇。
耳畔傳來一陣由遠(yuǎn)及近的踢踏腳步聲,劉光弼睜開眼,直起身子。
一襲戎裝的殷飛虎推門而入。
劉光弼有點意外。
「是你?我還以為是殷先生」
殷飛虎陣陣?yán)湫Γ骸高@時候你又稱他殷先生了。」
劉光弼不言不語。
「陛下見到我,就沒什么想說的嗎?」
「事已至此,我沒什么好說的。」劉光弼閉上了雙眼,靠在椅背上,「他為什么讓你來?」
「他覺得我們都是年輕人,有共同語言。」殷飛虎譏諷道。
「那還真是體貼呢。」
殷飛虎也不知劉光弼這句說的是正話還是反話。
「既然陛下沒什么想說的,我就說說父親想了解的吧。」
「請便。」
「陛下,你為什么要謀反?」
「他想聽實話嗎?」
「廢話,這不光是他想知道,我們也都想知道。」殷飛虎盯著劉光弼,看得劉光弼不敢與他對視,「他待你不薄吧,沒有他,哪有你?」
劉光弼不假思索地給出了回答。
「因為他是漢奸,是投降派,是賣國賊。」
劉光弼說的時候很平靜,但字字落入殷飛虎耳中都格外刺耳。
他直接拔出配槍:「誰同你這么說的?是列日共和軍的奸細(xì)嗎?他們在哪里?我現(xiàn)在就帶人斃了他們!」
「沒有什么奸細(xì),如果非要說的話,那他就這里,就在你面前。」劉光弼突然把視線轉(zhuǎn)過來,和殷飛虎對視,「那就是我。」
「不需要別人告訴我,我自己就是這么想的。」劉光弼說。
「別在我面前耍橫!」殷飛虎直接把槍口抵住劉光弼的額頭,「你以為自己是皇帝所以有恃無恐嗎?」
「父親慣著你,我可不慣著你!」
劉光弼的目光不閃不避:「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爽,現(xiàn)在你可以殺了我,對外就說我愧疚自殺吧。」
殷飛虎惡狠狠地瞪了劉光弼一眼,還是把槍收起來了。
「老實說,有時候我覺得你才是他親兒子。」
說罷,殷飛虎轉(zhuǎn)身離開。
「比起我,他更重視你。」殷飛虎在路上補充道。
他不清楚劉光弼有沒有聽見,全當(dāng)自言自語了。
——
當(dāng)天晚上,殷天世親自來找劉光弼了。
「給殷先生備茶。」李公公吩咐宮女道。
「我聽說下午你和飛虎鬧得不是很愉快。」殷天世說,「是我疏忽了,我一直以為你們倆的關(guān)系就算沒多好,起碼不差。」
劉光弼一言不發(fā),實在不知道應(yīng)該說些什么。
殷天世坐在椅子上,低著頭,其實不也太清楚該怎么開口。
但有些事情,必須要說,說出來好,不說出來不好。
很多道理,是事情發(fā)生前想不到要說,事情發(fā)生后卻發(fā)現(xiàn)不得不說。
「陛下,最初見到你的時候,還是在戰(zhàn)爭時期。
那個時候你才三歲,嗯不對,應(yīng)該是兩歲多,還未滿三歲。
當(dāng)時,你的父親,我的結(jié)拜兄弟,把你托付給了我。
隨后,他向海西人發(fā)起了決死沖鋒,捍衛(wèi)了皇族的尊嚴(yán)。
你的母親選擇自縊,追隨她的夫君,也給自己留一個體面。
當(dāng)時,我和少數(shù)隨從帶著你抄小路逃走了,李公公就是見證人之一。
這個故事他應(yīng)該和你說過很多遍了,以至于后來再提起的時候,你還嫌他話癆,我就不贅述了。
你可能會覺得我是個軟弱無能的人,為什么不在戰(zhàn)場上一刀把小時候的你劈了,然后和其他隨從一起緊跟你父親,一起發(fā)起決死沖鋒。
我知道你是這種性格的人,如果你是當(dāng)時的我,你就會這么做。
我認(rèn)為這很正常,因為你父親就是這樣勇敢無畏。
而且,年輕氣盛,年輕氣盛。你是年輕人,覺得我這樣的老頭子軟弱也正常。
我年輕的時候可是游俠,氣也盛,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恨不得以命相搏。
海西鬼子打進(jìn)來之后,我便投了軍,僥幸沒死在諸多亂戰(zhàn)中罷了。
但是,我越活才越知道,我相信你以后也會明白的,那就是死——其實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死不能解決問題,問題最終還是要留待活著的人去解決。
那些一死了之的可能是懦夫,那些忍辱茍活的未必不是英雄。」
聽到這里,劉光弼身體一顫,似乎是被觸動了。
「再說說飛虎吧,他比你大三歲,也就是說,我剛見到你那會,他五六歲的樣子。
飛虎嘛,是我親生兒子,這一點是絕對可以肯定的,我以我那早逝妻子的貞操發(fā)誓。
但自那之后,他一直就覺得,我把大多數(shù)的關(guān)愛分給了你,大多數(shù)的培養(yǎng)機會送給了你。
后來,輝月國又把殷飛雪送來了,他自認(rèn)為得到的關(guān)愛更少了。
當(dāng)然,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殷天世頓了頓,喝了口茶。
「他其實也有一些年輕人特有的幼稚,比如說,他總是奇怪為何當(dāng)年我不稱帝,卻要擁戴你為皇帝。
他不明白,劉氏是一桿大旗,只要這桿大旗不倒,碎葉便能在名義上團結(jié)為一體,否則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
國家就散了!人心就散了!只有海西人得償所愿了!他們終于把這個大帝國肢解了!也不枉他們殺了那么多的皇族!」
說到這里,殷天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他趕緊拿出手帕捂住嘴,等停下來之后,手帕上竟粘上了不少血絲。
宮女見狀,趕緊端杯水來給殷天世潤喉,劉光弼看到了,也有些慌亂。
「殷先生,您的舊疾又復(fù)發(fā)了?」
「哈哈哈!陛下果然還是心疼我的。都是老傷病了,遲早有這么一天的。」殷天世對此倒是很豁達(dá)。
「我一直心疼你。」劉光弼把臉扭到一邊說道,「我早就記不得親生父親了,你就像我父親一樣。」
「那為什么還會被小人攛掇,要干掉我呢?」
「因為你太軟弱了,你是投降派,你的所作所為只會害了碎葉子民!」
「好,話終究還是說道這里了。你既然已經(jīng)表態(tài)了,接下來就談?wù)務(wù)掳伞!挂筇焓赖哪樕贤蝗粠Я艘唤z落寞,「陛下確實是變了。」
「以前,陛下總覺得我是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于既倒的蓋世英雄。
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在陛下眼中變成了一個面目可憎的投降派了呢?
是和列日共和軍接觸過之后吧。」
殷天世沒有征詢劉光弼,而是自顧自地說道,「我不得不稱贊他們地下工作之巧妙,我對于你們之間的接觸一無所知,也難怪他們能驅(qū)逐海西人。」
「我大概也能猜到他們同你灌輸了什么思想,畢竟維加斯就是憑此驅(qū)逐海西人的。
這套思想和你們這種滿腔熱血的年輕人更是十分契合,自然而然地產(chǎn)生了精神共鳴了。哈哈哈哈,我說的沒錯吧?」
劉光弼不置可否。
「我暫且不對維加斯的主張做評價。只是陛下,那些人跟你說,我是賣國賊,要想碎葉獨立,先得除殷天世,大概是這樣吧。」
殷天世在等劉光弼的回答。
劉光弼點點頭。
殷天世笑了,笑到苦澀落淚。
「我現(xiàn)在即使說,陛下也未必真信。
這個國家,哪里還有個國家的樣子。
早就是千瘡百孔,只靠我勉強裱糊裝點罷了。
賦予了外派將領(lǐng)極大自主權(quán)之后,費了幾十年光陰,才勉強整合北方。
東南被豪強宗族瓜分、西南是沐家數(shù)百年經(jīng)營。
西北還有光復(fù)軍,視我等為偽朝廷,欲殺之而后快。
外面,海西國、輝月國等,無不虎視眈眈,如群狼環(huán)伺!
即使是北方系,也僅靠我一人的威望和手腕維系。
這個國家的維系,只在你我二人身上,少了誰都不行!
我身體不好,隨時可能撒手人寰,這幾年也在考慮繼承人的問題。
殷飛虎絕不行,他的心理問題太嚴(yán)重,敏感多疑,實在不適合執(zhí)政。這都要怪我,在他小時候沒有注意,以至于發(fā)展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張凱歌我考慮過,僅憑三個新編旅,在遼左打出了那么大一片天地,能力絕對過關(guān),還有遼左軍基本盤在,只要我下令,北方系其他人也絕對會支持。
但是他性格太暴躁、太狂妄、太不穩(wěn)重,這不是一個合格的領(lǐng)袖該有的,能稱雄一時,但持續(xù)不了太久。
陛下,你知道我原定的繼承人是誰嗎?」
「誰?」劉光弼下意識地問道。
「是你啊!」
聽到這話,劉光弼瞳孔一縮。
「你想想看,這個國家,最有威望的人,除了我,就是你了!
那只近衛(wèi)軍,我為什么讓你親自執(zhí)掌?
就是我為你以后準(zhǔn)備的,是你嫡系中的嫡系!
之后,只要我認(rèn)準(zhǔn)了你,北方系的人多少都會給我點面子。
再加上我給你準(zhǔn)備的文官班底,好好用,慢慢整合國內(nèi),還有希望!」
劉光弼面色蒼白,嘴唇哆嗦著,完全說不出話。
「現(xiàn)在……一切都成泡影了……」殷天世絕望地說道,「陛下,你知道什么是政治嗎?」
「政治是……」
「政治是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
即使我能原諒你,但北方系的那些人怎么看?他們心里會怎么想?又會怎么做?
你既然連我都能猜忌,那么日后會不會猜忌他們?
我已經(jīng)不可能再讓你親政了,你也做不到了。
我們已經(jīng)回不到從前了,這個國家也回不到從前了!」
說罷,殷天世痛哭流涕,這個戎馬半生的老將,此刻脆弱地像個孩子。
劉光弼再也坐不住了,他眼眶也紅了,沖上去,和殷天世抱在一起痛哭。
「對不起,殷先生,是我錯了,我不知道,我從來不知道……」
「不,不,這不怪你,要怪我,外面人吹噓我是什么蓋世英雄、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
屁!我殷天世就是個糊涂蛋,越老越糊涂,這么重要的事,我之前為什么想不起來和你講?我該死!我該死!」
「殷先生,不要再說了……」
——
殷天世離開后,劉光弼宛若被抽了魂,無力的癱在龍椅上。
「陛下,事情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就不要再想那么多了。」李公公嘆氣說道。
劉光弼當(dāng)初若不是連他也瞞了,他拼上一條老命也要阻止劉光弼。
大概,這就是碎葉帝國的宿命吧……
——
殷飛雪感覺自己像是度了個假,塵埃落定后,輕松愉快地從那個小鎮(zhèn)又回到王府了。
然而,京城的空氣中似乎還飄散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殷飛雪其實搞不懂宋星文他們是怎么想的,他們什么事也沒有辦成,還平白無故死了好多人。
當(dāng)她得知宋星文出走西北、投奔光復(fù)軍之后,還是有些失落。
本以為還有兩三年的緣分,沒想到提前分別了。
——
再次見面后,殷天世溫柔地?fù)崦箫w雪的頭。
「這段時間委屈你了吧。」他輕輕地說道。
「我沒什么,你們才真的辛苦。」
「你回來見過飛虎了嗎?」
殷飛雪搖搖頭:「還沒有。」
「明天他就要離開了,去南方。」
「去南方?哥哥他去南方干什么?」
「他很有想法,提出了修建三道永固防線的想法,以備不時之需。這就是三永工程,具體的機密我不能向你透露。」
殷天世抿了抿嘴,站起來背著手,出神地望著窗外湛藍(lán)的清朗天空:「還有三年不到,你就要回到輝月了。」
「嗯。」殷飛雪端坐在椅子上,一想到即將的離別,心中也升騰起了了些許傷感與不舍。
「未來,你或許會成為輝月新的皇帝,也會結(jié)識很多新的人。
到那時,我希望你仍能記住在這里的一切。」
「我會的。」殷飛雪朱唇輕啟。
「還有,就是關(guān)于飛虎……」殷天世出神地眺望著遠(yuǎn)方,「他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我又忙于國事,難以陪伴他……
這孩子,心理有一些問題……
我的意思是……如果以后你有能力的話……麻煩你盡可能照顧一下飛虎……
當(dāng)然,如果實在超出你的能力范圍,那也沒有辦法……無論什么結(jié)果,都是這孩子的宿命……」
「我明白。」
——
叛亂被鎮(zhèn)壓后,在蕭紅玉的安排下,京城的秩序很快得以恢復(fù)。
夕陽西斜,蕭紅玉邁出辦公樓,走向停車場,高挑的身體在地上投下一道長長的影子。
忽然,敏銳的她感到一絲異樣,仿佛有人在暗中窺視自己。
「誰?」她警覺地回過身去。
空無一人。
她以為是自己太過勞累導(dǎo)致的,搖搖頭,離開了。
她不知道,剛才確實有人在拐角處探頭看了看她。
那就是冥泣。
冥泣看了蕭紅玉一眼,卻失望痛苦地回過頭來。
「那是你的故人嗎?」身旁的不夜天用電波問道。
冥泣點點頭。
「為什么不去見她?如果她知道你死而復(fù)生了,應(yīng)該會高興的吧。」
冥泣搖搖頭:「且不說她究竟要如何看待現(xiàn)在的我,就算是我,也不知道要如何看待現(xiàn)在的她。
你知道,人類在現(xiàn)在的我們眼中,不過是蟲豸一般惡心的低等生物罷了。」
「沒辦法,物質(zhì)決定意識,意識換了一個容器后,總是會發(fā)生變化的。」
「只有那個印象中的蕭紅玉,幻化成了一種純粹美好的精神符號,變成了一種可感不可名的形象……
我實在不想用現(xiàn)實破壞這僅存的美好……」
「我明白了。」不夜天說。
冥泣和不夜天都十分清楚,此刻的他們已經(jīng)不再是人了。
「我和她已經(jīng)是兩個世界的人了,還是不要互相打擾為好。」
說罷,現(xiàn)實中的冥泣也悄然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