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將至。

冬季的大雪覆蓋住整個樂寧小鎮。梅花凌寒而開，像雪地里的紅色星星。

這是林霧第一次見到雪。說是下雪，其實下的雪和下冰沒什么區別，不像北方那種大雪可以堆雪人。

他們辦了離婚沒多久，媽媽就因為心臟病去世了。她跟著爸爸回到奶奶家。她在這之前一直跟著媽媽在臨浦那邊上學，離這里有八百多公里，除了放暑假會被帶過來這邊。只有兩歲的弟弟一直被養在奶奶家。

“叫爺爺奶奶。”爸爸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奶奶好。”她沒見著爺爺。

奶奶應了她一聲轉過頭和爸爸說著她聽不懂的方言。幾個人把東西都搬回家里。

客廳里播放著動畫片，弟弟看到爸爸立馬跑過去抱著爸爸大腿，爸爸順勢把他抱起來。

“手怎么這么冷？沒烤火啊？”

“看電視。”弟弟回答。

“這個是姐姐不認識了？叫姐姐。”

“哼！不要！”

“不聽話！弟弟他見到生人就不愛喊人。”

去年見他還只有一歲半，對她印象不深也正常。

他隨后把弟弟放下去，“東西先放在這里，先洗手吃飯。房間是二樓那邊那個小房間，放了些雜物，應該打掃好了，你睡那個房間就行。”

“嗯。”

她洗完澡吹干頭發，收拾完被褥關燈躺在床上，打開手機正想玩會游戲。沒想鄉下信號不好，時不時就會無信號，她也沒心情繼續玩下去了。可是怎么也睡不著，她認床，要熟悉好幾天才能入睡。

林霧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月亮發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第二天起床聽見外面在忙活著除夕飯。動靜大到把她吵醒。她看了看時間，八點多。

沒有了困意，她起床洗漱完。外面太冷了，她秉著方便洗漱的原則沒穿外套，只穿了白色毛衣。手被凍得通紅，她趕緊回到房間拿起黑色棉襖穿上，再把圍巾套上。

“恩恩，出來吃早飯了。”爸爸敲門。

“馬上。”最開始是取名林恩，意為上天的恩賜，不管生的男孩女孩都能用。娘胎里就一直這樣叫了，后面沒改過來化名成她的小名。后來有了弟弟就取了個姐弟名，叫哼哼。

吃早飯的時候聽到爸爸和她說今天伯伯伯母馬上回來。她感覺有點尷尬，借口出去買點東西避開。

她打了個摩的，問了這邊集市在哪。去超市隨便逛了逛，買了點零食。走累了就找了個地方坐著發呆。

她突然在人群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本以為是錯覺，直到他轉身。身邊有個老人背著一籃子菜，他接過菜籃子和老人有說有笑的朝她這邊走來。

她趕忙拿著東西離開。心里又慌又亂，她調整了好一會才回家去。

到家放下東西她就跑去房間，拿出手機搜那個自己背到熟透的賬號。才發現他沒有拉黑自己，賬號是開著的，朋友圈還停在半年前一張海的照片，他的主頁和頭像還是一只大頭庫洛米。

當初和他認識是在一家奶茶店，他做暑假工。林霧放暑假來這邊玩，經常去他打暑假工那家奶茶店喝奶茶就慢慢熟了起來。

有一次林霧去店里，手機沒電了借了他的數據線充電，他直接請林霧喝奶茶。后面加了好友，那時候林霧還沒有手機，都是玩的媽媽手機加的微信。一來二去就熟了，就是和他聊完天都要把他賬號拉黑，每次都會把人家搞得莫名其妙。

后面直接讓他換上庫洛米的頭像和主頁這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聊天了。他還順便改了自己用了很久的昵稱L，改成庫洛米收藏家。林霧和他說這樣比較符合和她玩的人，她媽媽就會以為這是女孩子。

聊了那么久，她才記起來問人家的名字。

不忘初心：你叫什么名字？

庫洛米收藏家：林折柳。

不忘初心：我叫林霧［摸頭emoji］

林折柳和她聊天總是斷斷續續的，聊著聊著人沒了。有時候隔好幾天甚至一兩個星期才回他。過完暑假更是直接消失了，林霧說自己不給他發消息千萬別主動發。他還是點進去朋友圈看到個性簽名：女兒住校生，一月一回，想她。

他看到馬上就想到林霧打出這句話的樣子了。

果不其然過了一個月，“不忘初心”就發來消息：放假了放假了！！

庫洛米收藏家：住校一個月習慣嗎？

不忘初心：你偷看我主頁了！

不忘初心：習慣了，剛開始非常想家［大哭emoji］現在不想了。

不忘初心：你不是住校生嗎？

庫洛米收藏家：不是，通學午飯也可以回去吃的那種。

不忘初心：我小學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羨慕

不忘初心：這個月期中考試，我只要拿到班級前三十名我就能有自己的手機［開心emoji］這樣和你聊天就不用躲著了。

庫洛米收藏家：那你好好學習，學習上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

后面又沒話說了，直到期中考試結束也沒有聊天。她的主頁也一直停留在那句話沒變。最后期末考試結束幾天他忍不住給林霧發消息。

庫洛米收藏家：［鏈接］游戲好友給您送花啦

一個小時沒回，五個小時沒回。一天，兩天，三天……直到寒假過去了也還沒回。

直到第二個學期過去一個月。

。添加你為好友。

他點進去看，是個庫洛米頭像的，沒點同意。也沒回人家。

直到她備注自己是林霧才同意。

你們已經成為好友，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上次考試砸了，一直沒摸過手機，家里有臺舊平板只能用來學習不能下載別的軟件，卡得要命［傷心emoji］

庫洛米收藏家：那你現在怎么和我聊的天？

。：爸爸媽媽都回奶奶家了，我現在就一個人在這里。他們買了新手機給我，等我暑假也可以去奶奶家，到時候我要過去找你玩。

庫洛米收藏家：你一個人在家不害怕嗎？

。：晚上會吧，之前經常和媽媽睡，偶爾自己睡。

庫洛米收藏家：那你吃飯呢？你自己會做飯嗎？

。：不會啊，就煮面或者炒飯或者去外面吃。

庫洛米收藏家發來一張照片，一桌子菜。林霧點進去看饞死了。

林折柳繼續補刀，可惜你吃不到。

林霧沒鳥他了，寫作業去了。

一直到暑假，林霧去奶奶家。弟弟剛出生沒多久。媽媽在這邊坐月子，爸爸在外地上班，所以她過來照顧媽媽。

林霧不喜歡小孩，親弟弟也不喜歡，就是嫌棄他鬧騰。每次弟弟晚上醒來，林霧打著游戲也要掛機去幫媽媽給弟弟沖奶粉換尿布。剛開始不熟練，后面給他換多了就熟練了。還會抱著他哄睡著，她多做點媽媽就對休息一點。所以她晚上負責照顧弟弟讓媽媽睡好覺，白天就媽媽來照顧弟弟她休息。

然后她游戲賬號經常被舉報就封了七天，林折柳也經常被她搞得輸掉游戲。他也不生氣，還借自己的賬號給林霧玩，林霧只敢白天玩他的號，晚上就不敢了。

弟弟的尿不濕用完了，媽媽讓她去買。

她坐車先去了那家奶茶店，果然林折柳又在那打暑假工。店里這個時間很冷清，沒人。門外看只見林折柳戴著工裝鴨舌帽系著黑色圍裙低頭坐在收銀臺玩手機。

她給林折柳發去消息，問他在干嘛。

林折柳秒回，在上班，現在沒什么客人。

她又繼續，你怎么不問我在干嘛？

林折柳復制她的話，你在干嘛？

她回想喝雙倍珍珠奶茶，然后推門進去。

“一杯珍珠奶茶加珍珠。”

熟悉的聲音讓林折柳抬頭，女孩披著頭發，一身休閑套裝站在他面前，比之前高了不少也瘦了。“你……什么時候來的？”他問林霧。

“前幾天就過來了，一直沒和你說。”林霧笑著回答他。

林折柳有些失落，沒回答她。

“本來就是想突然出現嚇你一跳的，嘿嘿。”聽到這里林折柳心情又好了起來。

“打包。”

“你不坐會？”

“家里讓我出來買點東西，”林霧雙手撐在收銀臺前，“怎么就你一個人啊，怎么沒見你上次一起打暑假工那個朋友了啊？”

“他今年暑假回外婆家探親了。”林折柳把奶茶打包好給她。

“走啦，拜拜！下次來找你！”

她買完東西回家，剛到門口就聽到房子里奶奶和媽媽吵架吵得厲害，摔的東西框框響。她趕忙跑進去，看到媽媽抱著弟弟和奶奶吵架。

“你干嘛？”她把媽媽和奶奶推開夾在她倆中間，“又怎么了？”

“你就是個潑婦你！你女兒也照顧不好兒子也照顧不好！你滾回你娘家去你有本事滾回去！”

奶奶邊罵邊搶弟弟，小孩哭的更大聲了。

“我就是瞎了眼給你家生個兒子！我就是瞎了眼我活該我不幸福！嫁到你家我家祖墳都冒青煙！”她感覺胸口疼，一下子要倒下被林霧扶住。

“吳春芳！你想干嘛？沒看到小孩在哭嗎？搶搶搶搶什么搶？等一下摔死他活該你家斷子孫！”林霧被逼急了直接叫她大名罵，她把小孩從媽媽手里拿走，帶著東西和媽媽上樓。

“你有本事就從我手里搶，你看我敢不敢摔死你這個毛還沒長齊命根子！”

“哎喲，評評理啊！家里有個毒兒媳和孫女！這個家散在她們兩個外人手里啊！”吳春芳撒潑打滾在地上，邊捶胸口邊罵她倆。

林霧把門鎖了，又給她倒了溫熱的水在抽屜拿了藥給她，媽媽吃了藥抱著小孩哄。她看見媽媽頭發散了，順手給她扎好。林霧沒有說話，只聽見媽媽一陣陣的抽泣。

媽媽把弟弟放下，“小霧，你不問問媽媽為什么和奶奶吵架嗎？”

林霧毫不在意：“不想知道。”聽到小孩哭她更加煩躁，也不想聽媽媽說什么，說完這句她又后悔自己語氣太僵硬，“你先把他哄好吧。”

“媽媽對不起你，沒有給你更好的生活，你明天回去吧。”

“你別說道歉，口上道歉卻不做出實際行動，你這樣只會更加傷害我增加我的內疚。我也不回去，照顧你到暑假結束。我給你端飯上來你去洗澡吧。”林霧不等媽媽說話就下去了。

下去盛飯時，奶奶在客廳看見她就犯嘀咕，和爺爺說著她聽不懂的方言。她把冷雞湯熱了一遍端上去。媽媽吃完又端下來把碗洗干凈。

再上來時媽媽已經睡著了。她去陽臺吹風，打開手機全是未讀消息。還有爸爸打來的未接電話和好幾條語音，她懶得聽跳過了直接回林折柳。

庫洛米收藏家：下班了。

：到家了。

：你還沒到家嗎？

：出事了？

：未接語音

：未接語音

：？？？

：未接語音

。：沒事，剛到家在吃飯。

那邊是秒回：我還以為你路上出事了。

。：沒有。

。：寫暑假作業了，不說了今晚不玩游戲了。

林霧一晚上沒睡，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媽媽睡醒了她才去另一個房間睡覺。沒睡幾個小時一道敲門聲把她吵醒，門被她反鎖了，外面的人不停扭動門把手。

她剛想起身開門，門就打開了。

“幾點了？還在睡？你奶奶在下面曬著太陽在曬谷子一把年紀的人了，你還在這里睡到大中午。”

林霧還好奇爸爸怎么回來了，又想起昨天好像和奶奶吵完架她一個人在下面用方言說話老大聲了，那時候爺爺也不在家。

又去告狀了。林霧內心想翻白眼。

她沒說話直接起床去刷牙洗臉。出來聽到媽媽房間兩個人小聲地說話。

“你讓讓她有什么的嗎？又不會少塊肉。她老人家了你還要和她計較什么呢？”

“林大圍，我已經忍很久了，我哪次不是在忍？老實人都有爆發的時候，難道我就不能有嗎。我就昨天忘記給小孩衣服洗了，你媽媽上來一頓指責我還說我要害死她孫子。”

“那你就洗嘛，你讓林霧去洗咯，和她講清楚嘛。還有林霧，一回來就罵她奶奶，你看看你這幾年教成什么樣子了？罵長輩！這是一個讀書人該有的樣子嗎？這幾年她是越大越不聽話，給她讀那么好的書都白費！”

“當初說給她念好的學校是我們兩個一起同意的吧？你現在要怪我？就算她成績不是很好，也不至于很難看吧？她是我的女兒就不能你的了嗎？”

“我只是問一下你而已，你就說我怪你，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林霧沒再繼續聽下去，下去找了點面包吃。面包都是她不愛吃的，昨天買的東西都拿去樓上了。她去冰箱里拿了點葡萄洗了吃。

還沒吃完林大圍下來，他臉色很差，打開手機甩給她看，“你看看你的成績，語文一百零三，數學七十六，英語九十六，主課兩門一百五滿分一門一百二滿分都沒有到及格線。其余科目沒有一個達到八十分優秀的。你讀的什么書？”語氣不兇，就是有一種壓迫感使林霧喘不上氣。

林霧不說話看著手機屏幕。

“還有你們老師也和我說了，那段時間你在學校有焦慮，總是和同學發生爭執。不和融入同學，不融入班級，老師叫你去辦公室你就哭。你哭什么？啊？”

林霧眼睛被淚水侵蝕，她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也不懂站在她前面的這個人。強忍著抽泣，只是眼淚不停的掉。

丟死人了，她心想。

林大圍看著她的樣子無奈。“你暑假不需要你照顧弟弟，你回去也可以，在這里也可以。零花錢我可以多給你一點一次性給完你，你用到下學期放寒假。自己看著辦吧。”

她把眼淚擦干，吃完剩下的葡萄。去廁所把臉沖洗了一下然后上樓。她正躺床上玩游戲，門外有人敲門。

“小霧，你把錢收了，明天回去外婆家玩好不好？”

“哦。”林大圍不會給她打錢，因為他轉賬林霧也不會收的，只有他轉給媽媽再由媽媽轉給她她才收。包括林大圍給她發消息，打語音她都不回，也只有通過媽媽告訴她。

她東西不多，一個書包就能裝下。她訂了明天五點的火車，凌晨三點多就打車去了火車站。沒有去外婆家，而是回到媽媽租的房子里。到家已經是下午六點多了，她車上一直沒睡好。

好困，她放下書包在客廳的木制沙發上睡著了。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六點多。

醒來洗了個澡天已經黑了，她才拿起手機看。媽媽連著給她打了好幾個語音和電話。她回復自己到租房這里不去外婆家。

她不喜歡麻煩別人，親人也不行，外婆年紀本來就大，加上兩個舅舅的小孩，她一個人要帶四個小孩。自己過去還要占一個房間，多一碗飯。她也不喜歡小孩，除了幫她打掃一下家務不知道還能干什么。

后面幾乎都是林折柳的消息，她點開一一回復。

沒事做，她出去逛了一會，發現一家零食店招暑假兼職，滿十六就能做。自己差點，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