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拿著望遠鏡站在宿舍的最高層,望著形狀不規則的放學人群,他目睹了剛才在天橋雨棚上發生的一切。果不其然那只貓的存在引發了課后生龍活虎的大學生們的騷動。不過那股人流不一會就消散了,只剩下一名逆流而上的女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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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懸空中的紅日終于有了要落下的念頭,時間距離下課鈴響過去了半個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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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也要開始行動了”燭把望遠鏡還給星,星只在乎他會不會把自己的秘密泄露給蕓。
“我們接下來去哪?”
“二樓”
“二……樓,你該不會要到我宿舍把……”
燭飛快地跑下樓,星拿著望遠鏡在他身后追趕。
“冉燭,告訴她們是我不好。但是這樣整我,我也受不了的啊,我要是又失戀了的話可是連跳樓的心都有了……”星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絕望,他知道無法阻攔眼前的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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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燭飛奔過陳星的204號寢室門前,越過205、206……他徑直奔向自己的222號寢室,幾乎把門一腳踹開,嚇得先驅竟探出頭來。只見冉燭甩上了冰箱門,穿過寢室躍入陽臺,隨后右腳踏上欄桿雙手一撐一躍而下。先驅被驚呆了,同樣被驚呆了的還有稍后趕到222號宿舍門前呆立原地的陳星。不過二人即刻反應過來222號宿舍陽臺的下方正是與雨棚齊平的高度。
冉燭順利著陸在雨棚上,不過他的視野忽然變得有些模糊,大概是在翻越圍欄的過程中他的眼鏡被甩飛著陸至地面上而沒能幸免于難了。不過他的眼鏡沒什么度數,本就是近乎裝飾的物品,這是他所稱呼為“師傅”的男人的習慣裝扮。“在人人都戴著眼鏡的時代,最能融入人群的方式就是也戴上眼鏡”。不過他與眼鏡作別也無濟于事,因為他早已卸下了偽裝。
站在雨棚上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樓宇間穿行的風將他的頭發從前方梳過,視野開闊沒有遮擋,當然腳下的人群他也看得一清二楚。要說有什么比困在雨棚上的貓更加引人注目的,在上面行走的人一定算是其中一個。
“不需要幾分鐘就會有校長還有副校長帶著一堆保安和老師在終點處迎接我吧。”他臉上浮現的究竟是苦笑還是乖張的狂喜恐怕無人看得清。不過他首先要確定的是他的終點在何處,更準確地說,是它的終點。
“人有人道,貓有貓道。”他想,這樣的道理再簡單不過了。他將自己想象成一只貓,不知所措地來到了這個可怕的地方,好像隨時就會掉下去,只能閉上眼拼了命地向前跑……
“我是一只貓,名字什么的……總之是貓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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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推測著小花很有可能躲在某個人少的靠墻角落。
兩年前的暑假,瑩第一次遇見還只有兩個巴掌大的小花時,她就縮在木制旋梯與墻面形成的角落里從護欄間遠遠地望著她。小花每次遇見生人都是如此。所以每當有客人來時,他們對開朗活潑的暹羅貓小白的印象要深刻得多,而小花則是以不時閃過的一道身影偶爾出現在人們視野里。雖然她生性怕生,但行動敏捷,嗅覺靈敏,而聽覺更是出色。有時她作出怪異的舉動時,說不定是嗅到了“危險”的味道,或者聽到了“不安”的音色——那樣的知覺是人類如何描述也無可比擬的吧。她繼續朝前走著,遇到岔路時極力分辨哪一條路的盡頭更為安靜。在閉目傾聽時瑩聽見后方傳來了沉悶的聲響,正逐漸朝自己的頭頂靠近。那是一個少年步伐有節律地行走在雨棚上,瑩看不清那人的身影,心中只是多了些疑慮,沒有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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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燭的路徑與瑩大致相同。
“那邊不能去……那里,那里,嗯樹果的味道……那里有桑葚……太遠了……那里……好多聲音……這邊……這邊……一些積水、停下來歇會……蝴蝶?現在沒興趣……水里的魚變少了……嗯、嗯,是魚肉的香味——到此為止。”他一邊口中喃喃著,一邊走到了一扇二樓的窗前。
燭在雨棚與樓房相接的窗臺下的墻邊找到了它,他的手里揮舞著一條剛焐熱的黃辣丁魚。他在與那條三花貓相距五米左右處停住了腳步。他有以下兩方面考量。首先是自己是否會驚嚇到它導致它再度逃竄。他的答案是應該不會,因為它的身后已經沒有路可走了,除非攀上窗臺,不過窗戶是關閉的,更何況窗戶的另一頭正有一名男生驚掉了下巴正直勾勾地望著他呢。他向窗里的人示意不要聲張,隨后緩慢地一步步挪向角落里的貓,一副謹慎得仿佛要找它談判的姿態,不過它大概不會理會。他手中的籌碼不知道在貓的視角看來是怎樣的信號。他靠近至兩米,那只貓弓起身子。他無法再靠近了。將手中唯一的籌碼丟出去其實有他賭運氣的成分。好在他的力道自認為控制得恰到好處,魚正好落在貓的跟前。它用小巧的鼻尖湊近嗅了嗅,舔舐起魚的表面。它沒有如他想象中那般大快朵頤,反而小家碧玉般細致地撕扯著魚肉。它開始在他面前用舌尖梳理起自己鮮亮的毛發。“明明跑起來那么不顧體面,平息下來卻是個可愛的家伙嘛。”不過現在在腳底下聚集成群的、視野有限的無知群眾看來,他才是那個有失得體的人。
然而他的另一方面擔憂更加困擾著他。他完全沒有親密接觸貓、狗這類生物的經驗。他看見過有人用提起貓的脖頸的方式將貓控制住,但他難以相信全無經驗的自己能夠做到這一點,相較之下還是想辦法抱起它比較穩妥。但他不可能知道自己所不曾知道過的事物。即便它就在伸手就能撫摸到的距離沒有防備地縮作一團,他也不知要抱起它要從何下手。他承認自己沒有其他人一樣看見貓就知道如何撫摸的本能,甚至連這樣的欲望也是少有的。他心想自己不會喜歡別人碰他的卷發,更別說把他抱起來了。他無奈抬頭,自己竟會對一只貓束手無策。他回過神來,不管是否接種過疫苗還是人貓俱傷,他向前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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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慢慢伸手,讓它靠近你,直到它的鼻子湊近你的手”一個女生的聲音從下方嘈雜的人群中傳出,燭按照聲音的指示做了,那聲音有著令人信服的震懾力,使得周圍的人群安靜下來。“然后輕輕撫摸它的頭”燭蹲下身子,與貓大眼瞪小眼。“眼神要溫柔!”下面的聲音變得焦急。終于小貓湊近了少年的手,不一會開始舔舐起來,或許是他手上還有些魚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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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然后,第一步:將一只手和部分手臂放在貓的前腿下,另一只手放在它的后腿下。特別是它的后腿下需要有支撐的感覺。第二步:一旦你把它抬起來,立即把它靠近你的身體,靠在你的胸部或腹部。這個過程要盡可能快。第三步:很多時候,人們會轉而用手摟住貓。這是很好的,只要你繼續把貓靠在你的身上,而且它的后端始終是有支撐的。有些害羞的貓可能會選擇把臉藏在你的臂彎里,允許它們這樣做。第四步:在抱貓的整個過程中,繼續觀察身體語言。雖然一開始它可能很享受,但當貓對被抱感到厭倦時,它會給出一些提示,比如尾巴抽動或打顫、咆哮、身體繃緊、在你懷里蠕動或停止咕嚕聲。如果出現這些情況,請立即以安全的方式將貓放下來(見下一步)。第五步:盡管貓可以從高處跳下,但協助貓達到要跳的高度,是比較安全和禮貌的做法。例如,如果你想把貓放在地上,就跪下來,讓它從較低的高度跳下去。如果你想把它放在表面上,則要讓它在高度和距離上都接近表面。這一點尤其重要,以避免被它的后爪抓傷,因為貓從你的懷里跳出來的時候這種情況是比較常見的。”
她一口氣念完,隨后補充一句“網上是這樣寫的”。每次瑩想要抱一抱小花時,只要喚一句小花的名字,她就會自己跳到她的懷中,因此瑩也不清楚具體應該怎么做——不過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有的只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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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長了——”雨棚上的男子抱怨道,俯視著那一縷白發因激動而散亂的女子。
他們的對視互相確認了身份。
冉燭沒等瑩念完手機里的文字,就一把將貓摟入懷中,那一瞬間就算對象是只貓也能看出它表情的錯愕,于是只是在他懷中拼命掙扎,像是發現了瑩的聲影便從他的懷中直接飛出從高處矯健地躍下而落地腳步輕盈使得眾人一時甚至難以反應過來,當“哇”的聲響陣陣傳出并隨著人群向外稍微退散開來時,三花貓已經匍匐在少女的腳邊蹭著她的腳跟了。
瑩忍耐著沒有叫出小花的名字,也沒有低頭愛撫——她仍看著那少年——巨大而赤紅的夕陽此時正好落在他肩旁剪出了他睥睨眾人的輪廓,他的鬈發如黑色火焰般在風中飄動。
她眼神中的疑惑大過感謝,別來無恙的話語已經不需多說了,較過去不同的是,脫去眼鏡的他的那雙瞳仁里裝著全然異乎于慵懶的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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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系的冉燭同學,冷靜!不要沖動!”是個中年保安沖著高處的少年喊道。
“有事都好商量,曠課的事都是小事,下來我們慢慢聊……理性!理性!”他認得說話的戴眼鏡禿頂男子是教導處主任,他嘶啞著嗓子吼著,看起來像是差點失去理性。而冉燭想的卻是這種時候的辦事效率之快令他不得不佩服。
“那個——冉燭同學是吧,你的訴求都好說,現在呢……我們大家都給你個臺階下,要是事情鬧大了我們都不好辦……”來的是副校長,他本以為校長會親自出面,畢竟眾目睽睽之下作出形似跳樓的舉動可不是小事。這樣的事在學校里就算天大的事了。
他當然不會有輕生的舉動,他在做出反應之前看了梅瑩一眼,她沒有要站出來解釋的意思。
“冉燭!冉燭!找到貓了嗎!”星從人群里擠出來向他喊道。日神派與月神派的人幾乎都來到了現場。
冉燭沒有說話,而是舉高自己的右手,用食指和中指擺出一個“V”的手勢。星和蕓這才放下心來。不過這個手勢實則是對他俯視著地那名少女做的。那是手背向外的“V”。他的臉上是夕暉與狡黠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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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色的午后云彩與粉藍灰翳交融將那落日余燼包裹。少年終于活動了起來。他走到雨棚支柱處蹲下,雙手抓住棚檐將身軀蕩至柱子上,隨后沿柱子滑下,雙腳立于大地上。左腳剛一觸地,他就被保安團團圍住動彈不得,幾乎是被這樣押送至了教導處。日神派與月神派的人爭吵了起來,少女瑩與那只貓已不見了蹤影,星和蕓夾在人群中試圖平息風波卻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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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華在不遠處目睹了這場喧鬧的收尾,包括那個“V”字手勢。
“意思是你是弓箭手么……呵”。她對這名少年有了新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