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求你！”

“大唐，求你！”

太宗陛下毫無血肉，只覆蓋著枯皮的臉抬將起來，看著玄奘，渾濁的眼里淌出兩行血淚：“朕，也是著實沒了法子。”

殿內一片寂靜。

玄奘能聽得到自己沉重的呼吸聲。

“阿彌陀佛——”

背后，觀世音捏著手中的碧玉柳條，從柳條當中抽出一根枯骨道：

“玄奘，你已入了局，還是得按既定的天命，循原定的路線，再走一遭才是。”

再走？

玄奘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兩個字。

觀世音也知道自己擁有著之前的記憶，所以才會在太宗肚子里種下邪祟，以求讓自己重新去走一遭西行路。

只是……西行之路的盡頭，乃是死亡。

他又如何能再帶著徒弟們重新走向既定的死亡？

“阿彌陀佛。”

“玄奘，你沒有選擇。”

“你是天定的天命人，反抗不了天機定下的命運。”

觀世音嘴角的笑越扯越大，越扯越大——

從嘴角一直扯到了眼角處，然后接著朝頭蓋骨上彌漫。

“嘩啦！”觀世音直接從腦袋上掀下一層皮肉來，露出掩藏在皮肉下的無數對猩紅眼睛，嘰嘰喳喳地沖玄奘大叫：

“你必須西行呀！！”

“……”

玄奘一步一步朝后退去，下一刻卻見那怪異的觀世音伸手從背后掏出一金色袈裟來，覆在自己身上。

袈裟如聞到了血腥氣的蚊蟲一樣，瘋了般地鉆進自己的皮肉當中，很快和皮膚糾結縫合在了一起。

玄奘渾身像是被烈焰焚燒一般疼痛，前世，哪怕被妖魔煮進沸騰的鍋里，也沒有這般難受……

他蹲在地上，額頭上的冷汗一滴滴落在金殿之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

“哈哈哈！”

觀世音重新將皮肉覆蓋在身上，遮住可怕的一雙雙眼睛：

“玄奘，你走不脫的。”

“這錦襕袈裟乃是佛祖撕下自身皮肉，耗時數百年煉制，專為你準備。”

“如今這袈裟已與你的皮肉合二為一，若是三日之內不能啟程，錦襕袈裟便會侵蝕你的骨肉，掠奪你的身體，將你化作一堆爛肉……只有西行，你才能活。”

“啊哈哈哈哈！”

觀世音哈哈大笑，又揮手，扔出幾道金光來，噼里啪啦掉落在金鑾殿上。

玄奘忍著劇痛看去：

九環錫杖，以及三副金光閃閃的緊箍咒。

前世，自己西行之前，觀世音便是給了這么幾件寶物。

錦襕袈裟和九環錫杖乃是取經人的身份象征，至于三副緊箍咒，則是為三位徒弟所準備。

但是直到今生，玄奘才知道：

原來這幾樣，根本不是甚么寶物，反倒是一種枷鎖，一種迫使自己不得不踏上西行路的枷鎖。

“阿彌陀佛——”

觀世音寶相莊嚴，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道號后，便化作團團黑氣消散在金鑾殿上，唯獨留下那詭譎的聲音還在殿中回蕩：

“阿彌陀佛，玄奘，記得，你只有三日——”

“三日——”

玄奘坐在地上，身上的袈裟已徹底融進皮肉當中。

疼痛感終歸是消失了，但是玄奘的心情卻沉落到了谷底。

三日……

三日之后，自己便必須要走上西行路，重新找齊幾個弟子，重新帶著他們再去經歷一番九九八十一難，然后，再成為仙佛口中的佳肴美食。

“叮叮當當！”

形容枯槁的太宗跪在地上，像個可憐的將死之人般，將觀音留下的幾件寶物叮叮當當拾起，乞求一般遞到玄奘手里：

“玄奘大師，去西行吧。”

“去西行吧——”

玄奘低頭，看著那張前世里瀟灑肆意，威風凜凜，現如今卻頹唐不堪的臉。

太宗陛下，何故如此？

他印象當中的太宗，分明是一代雄主，那樣的雄主，哪怕是死，也絕計不會露出如此卑微神情的。

“朕不怕死。”太宗枯槁的臉上滿是滄桑：“但是朕怕的是，亡國族滅。”

“你瞧，這九個怪物，所謂的朕的九個孩子……若是他們當真出生，便是我大唐的浩劫。”

“玄奘大師，現今，只有你能救大唐了。”

太宗重重地將腦袋磕在金鑾殿上，磕的滿頭污血：

“朕，替大唐百姓，求大師西行！”

玄奘沒有說話，從太宗陛下手中接過九環錫杖，以及那三副金光閃閃的緊箍咒，頭也不回走出了金鑾殿。

——

—

玄奘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大唐宮墻的。

只覺得四肢發冷，渾身發顫。

難道這當真是所謂的天命？

不可違的天命？

他玄奘，就必須得走在這注定通往死亡的路上？

恰在此時，兜里貌似有甚么東西在發出淡淡的灼熱感。

玄奘一愣。

這是……之前他在房間里看到的那個銅鏡？

那個告訴自己門外有人的銅鏡？

玄奘連忙將銅鏡掏將出來，捏在手心當中細細看去。

刺眼的陽光照在銅鏡之上，倒映出玄奘的臉來。

只是玄奘卻發現：

鏡子當中的自己，貌似與現在的自己有著些許不同。

鏡子中的玄奘分明后懸佛光，眉心一點佛印，寶相莊嚴。

這鏡中的玄奘，莫非便是成佛后的自己？

下一刻，鏡中景象再次一變。

這次，出現在鏡中的是個妖和尚，和玄奘長得一模一樣，卻渾身魔氣滔天，看著兇惡非常。

這是……魔僧玄奘？

還未等玄奘去細看，銅鏡又是一變。

第三次出現在鏡中的，則是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玄奘。

干凈的皂衣，干凈的臉頰，就是一普通僧人的模樣，周身并無佛光，也無魔氣。

這是何意？

鏡中出現的三個自己，又預示著什么？

玄奘皺眉。

但見那銅鏡上的鏡像開始消散，緊接著，幾行血字在上面蜿蜒盤旋：

【一個死人鏡，一場天命擇。】

【天命既定？否！】

【天命可改，結局可變。】

【至于結果如何，便看爾一心造化選擇。】

【請選擇三條不同路徑：圣佛金蟬子，魔僧玄奘，僧人玄奘。】

【不同路徑對應著不同天命。】

【命該如何，但在爾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