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涼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憂傷1:陌上郎(紀念版)
- 樂小米
- 1188字
- 2024-08-30 16:34:21
01
涼生,就這么不期而遇
十三歲那年,我突然有了一個極壞的習慣。
我習慣在半夜睜大眼睛,試圖看清糊滿報紙的天花板。然而,在這漆黑的夜里,我做的一切只是徒勞。
夜只是這樣濃重地罩滿我的身體。我縮在被子里,小小一團。我想:我怎么就一點兒也找不到小說里所說的夜色如水的恬靜美麗呢?我只能在半夜聽到父親的咳嗽聲,母親柔腸百結的輕微嘆息聲,還有涼生熟睡時所發出的均勻呼吸聲。
我看過涼生睡覺時的樣子。他喜歡側著身子,小腦袋埋在枕頭里,長睫毛像兩只熟睡的天鵝一樣憩息在他的眼簾上,略薄的鼻翼隨著呼吸輕輕地抖動,白色皮膚透著淡淡的粉。這種柔和的粉色皮膚在魏家坪這一帶孩子的身上是極少有的,所以,在我年少的意識中,涼生是與我不同的,與整個魏家坪的孩子都不同。
我喜歡在他睡午覺時,用初生的嫩嫩的小草尖探到他的耳朵里,看他被癢醒,然后貓著小身子,躲在他床邊,學我們家的貓——小咪叫幾聲。涼生好聰明,眼都不睜,就可以猜到是我,嘴巴里含混不清地說著:“姜生,別鬧了,我睡覺呢。”
他叫涼生,我叫姜生。
四歲之前,他與我的生活沒有任何瓜葛。
四歲那年,一個陽光灑滿半個山坡的美麗午后,一臉疲色的母親把一個如同電視里才能見到的好看的小男孩兒帶到我的面前,說:“姜生,這是涼生,以后你就喊他哥。”
四歲,尚是記憶模糊的年齡,我眼里只有泥巴、小草、狗尾巴花,不知道什么叫天災人禍、造化弄人,更不知道那些天里,魏家坪發生了一場慘烈異常的礦難,有四十八名礦工和兩名記者遇難。在我眼里,魏家坪的天還是那樣藍,水還是那樣清。所以當母親把涼生帶到我的面前時,我一邊甩著清脆的童音喊他“涼生哥哥”,一邊背著母親沖他做了一個奇丑的鬼臉。
可能是因為我做的鬼臉實在太難看了,所以把好看的涼生給嚇哭了。
涼生哭的時候用胳膊擋住臉,努力地憋住聲息。魏家坪的孩子們哭起來可沒他這么斯文——他們都是直接張著大嘴巴,哭得歇斯底里、驚天地泣鬼神。我對涼生的好感就是從他這斯文一哭開始的。
涼生剛來的時候,非常喜歡哭。每天夜里,我都能聽到他斷斷續續地小聲抽泣。
我就抱著枕頭,挨到他的枕頭前,在暗夜中瞪著眼睛看他哭。夜色昏昏,我只能看到他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小腦袋不停地抖。
我說:“涼生,你怕黑的話,那姜生陪你。”
他似乎對我沒有太多好感,邊抽泣邊抗議道:“誰怕黑了?”
我就愣愣地趴著看涼生哭。
他轉身,眼睛紅紅的,說:“有什么好看的啊?”
我撇撇嘴巴,像條小魚一樣鉆回被窩,挨到母親的身邊,問道:“是不是城里人哭的感覺比吃糖塊兒還幸福呢?”
“幸福”是我那一年主動學會的第一個詞語,但母親并沒因此表揚我,而是給我蓋好被子,說:“姜生,你記住,涼生是你哥,不是什么城里人!以后你不能胡說!你一定要記住,涼生是你哥!”
仿佛圣命難違一般,四歲的我與六歲的涼生不期而遇。我不能也不知道去問,這個被喚作涼生的男孩兒,為什么會突然來到我們家。
只能這樣注定,他是哥哥,而我,是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