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夏、芒種

伴隨一聲嬰兒的啼哭，王國勤降生到這個世界上了，

沒有引起太多關注，接生婆沖著屋外吆喝了一聲性別，王國勤他爹為后繼有人嚎了一聲，便匆忙去殺雞準備給媳婦兒補補身子去了。

他的名字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蘊意，只單單因為輪到“勤”字輩，那年月，父母大概都沒什么文化，無需太多思索，王國勤這個名字呼之欲出。

王國勤的父親是個木匠，可在那個小山村里，平日里沒有幾戶人家照料他的生意，偶爾有人家姑娘出嫁、老人入葬之類的活兒，也算是勉勉強強將國勤和他的兩個姐姐拉扯長大。

可這一切都在他七歲那年改變了

王國勤他爹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略帶得意的望著眼前處理好的柜子，腦海中浮現出東家看到柜子后的驚嘆，不禁有些飄飄然，大功告成，一時間也找不到事情做，他便將目光投向堂屋的墻壁，那上面懸掛著他許久未使用的獵槍。他小心翼翼的取下獵槍，擦拭了幾下槍管，翻箱倒柜找出彈藥，便提著獵槍向山里走去。

王國勤有點不知所措，他呆呆的杵在門口，看著屋內嘈雜的景象，他的母親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兩個姐姐拽著母親的衣袖跟著母親痛哭，村里上了年紀的女人看到此景也跟著抹著眼淚，男人們圍坐成一圈，悶著頭吸煙，煙霧繚繞中國勤漸漸拼湊出整個故事

他爹，在上山打獵的時候，剛瞄準一只野兔，扣動扳機時槍啞火了，心急之下端起槍口湊到眼前瞄著，這時子彈突然射出，擊穿了他的眼眶。七歲的國勤還不是理解發生了什么，當母親拽著他向他爹的遺體磕頭時，他隱隱約約明白了什么:地上躺著的父親不會再醒過來了，他為自己的想法楞住了一會，母親罵著不孝的東西，把他的頭摁到地上，他后知后覺的開始磕頭，一下又一下，沉悶的聲音在夜空中回蕩，夾雜著幾聲嗚咽。

1980年7月17日夜，多云、不見明月。

一個月過去了，父親去世給家中帶來的影響在不斷消退，但總有那么幾個瞬間，國勤望著那些閑置的木工活兒，心里涌出一股難言的悲傷(多年后，當國勤看到那句，“親人的離去不是滂沱大雨，而是一生的潮濕”時，心房頓時產生回響)

然而母親也在為家庭的生計發愁，最近一段時間，總有幾個老婆婆找上門來，與國勤媽聊上幾句，國勤隱約聽到幾句“你也該為孩子著想”“一個人怎么將他們拉扯長大”之類的話，最后以老婆婆的一聲輕嘆收尾。直到那一天，國勤媽沒有照例送老婆婆出門，而是留她在家里吃了頓便飯，望著桌上的清湯寡水，老婆婆深深看了國勤媽一眼，將面前的飯食遞到了望眼欲穿的孩子們手中看著他們狼吞虎咽的樣子搖頭出門而去。

當天夜里，國勤感受到母親的異常，她一遍遍的輕輕撫摸著他的后背，母親粗糙的手指落在他光滑的脊背上搞得他癢癢的，國勤轉身看向母親，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淚水順著她的下巴流到國勤的臉上，冰涼的感覺讓他打了個冷戰。

母親改嫁了，帶著他的兩個姐姐嫁給了南方一個喪偶的男人，母親哭著鬧著要把國勤一起帶走，被他的伯伯強硬攔下“給老二留個根兒吧”此話一出，國勤他媽啞口無言，國勤站在大伯身邊，看著母親婆家人一點點的收拾著行李，最后帶著母親遠走，望著山下塵土飛揚的小路，他猛的掙開大伯的手，跟在牛車的后面喊著“媽，姐姐，不要丟下俺，俺跟恁們一起走”終是追趕不及，跌坐在地上，望著母親的背影發怔，大伯追趕過來，照他后腦勺來了一耳刮子“恁媽不會回來了，以后跟著大伯我過日子”

國勤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抬眼望去，一山綿延一山，三百多里外，是母親的新家，而三百多里，是多少村里人一輩子沒走出的距離。

國勤在大伯家的日子也不好過，大伯有個兒子，叫王三。王三是家里的獨苗兒，大伯和伯母對他是寵愛至極，要星星不給月亮，那年月，家里的孩子總得承擔點家庭勞動，可王三卻可以白天上樹掏小鳥兒，晚上林子抓螢火蟲，家里的活計自然落在國勤身上，燒鍋，砍柴火，放牛，活兒沒完成，輕則謾罵，重則禁食毆打，但大伯給了他上學的機會，學校離國勤家很遠，要翻三個山頭才能到，冬天下大雪，天不亮就得爬起來上學，老師在教室里生一盆火，誰先背出課文可以去烤一會兒。

國勤在學校的日子也一樣，穿著大伯兒子縫補幾遍的舊衣裳，消瘦的身材，寄人籬下的生活環境，讓他受到同學的排擠，小說里那種主角在惡劣環境下發奮圖強學習一騎絕塵的故事終究沒有發生在國勤身上，他的學習一直處于一個中不溜的水準，一路跌跌撞撞上到初二。

“俺不想上學了”國勤找到地里忙活的大伯說道，大伯放下鋤頭柄，看了眼國勤又繼續勞作，聲音順著田埂飄了過來“恁想好了？”“想好了”國勤堅定回答，“好，那就去放牛吧”大伯搖搖頭，第二天清晨，國勤從大伯手中接過了牛鞭，開始了他的放牛娃生涯。

放牛這項工作對技術要求不高，早起將牛趕到水草豐茂的地方，等待牛吃飽喝足后，將牛趕回牛圈即可，在克服了開始對牛這一龐然大物(較國勤)的恐懼后，國勤很快勝任了這份工作，每當他坐在山上的草地時，他都會往遠方的城市望去，眼里流露出對那里的向往，“我將來，一定要搬到城里去”

春風拂過，老牛沖著遠山發出一聲渾厚的叫聲，1987年，十四歲的少年心中種下一顆名為夢想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