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石巷深處地下，全靠火把和油燈照明。

地下甬道四通八達，分岔路口極多。

故而，幾十年以來，買賣雙方約定俗成的習慣：在居中的一條主干道上進行交易。

這條‘主干道’兩側，零零星星約莫有二十幾個攤位。

從各個狹窄的岔路口，時不時的，會出現一些遮掩身形之人。

他們一般穿著寬大的黑袍，有些戴著面具，或者用布巾蒙住大半張臉。

這些人就像是細小的支流，匯入主河道，演繹一場各懷鬼胎的交易。

但實際上，也有不做任何遮掩之人。

就比如，王氏兄弟。

王氏兄弟，在冀州偏北的這幾座城池中，至少在綠林道上，算得上臭名遠揚。

綠林道和江湖道不同，綠林道干的都是打家劫舍、劫富濟貧、占山為王之類的事情。

江湖道，相對而言，與官府的關系更平和一些。

而綠林道之人，基本上，都是官府緝拿的對象。

雖然，綠林道之人，經常會說自己是在替天行道，標榜所謂‘以惡制惡’。

也有一些綠林人士，確實會去搶大戶豪紳家中的銀兩財寶，分潤給窮苦百姓。

但絕大部分的綠林人士，干的都是打家劫舍的活，窮人也照搶不誤。

畢竟，窮人的錢可比豪紳家里的銀錢，好搶多了。

那王氏兄弟呢？

很可惜，他們并不是那一小撮“道德感較強”的綠林人士。

他們干的是“毀陰德”的活兒。

所謂毀陰德，有兩重含義，一是這兩兄弟，盜墓不太講究。

金銀財寶要拿，墓主人的遺體，他們也經常手賤，喜歡去糟蹋一下。

尤其是王氏兄弟中的么兒，王柱。

這人幼時溺水，長時間缺氧導致智力受損，整個人，完全就是個大號的巨嬰。

燒了墓主人的尸體當石灰粉、用尸骨搭積木、把頭骨做成酒杯、女干尸……

這些事情，王柱都做過。

但偏偏，王柱從未殺過活物，連只雞都沒殺過，更別說是人了，最多也就是打殘打傷別人。

按照王柱的邏輯，人活在世界上都是有用的，只有死了才沒用，有用的東西不能亂玩。

會挨哥哥的罵的……

王氏兄弟中的老大，名喚王鐵。

他嘛，很喜歡做另一件“毀陰德”的事情。

他專挑剛下葬的大戶人家墓地。

等祭拜結束了，王鐵就把墳墓挖開，取出其中一件貼身陪葬品，例如九竅玉……

接下來，就是騙。

王鐵這人自幼有些小聰明，裝神弄鬼也很有一套。

他經常是設下連環騙局，諸如：驚擾了土地爺、尸體生前受了不甘、風水龍脈被鎮壓了之類的恐嚇托詞。

連環小套路來上一波，也有不少大戶人家，被王鐵騙的損失慘重，傾家蕩產的也有一些。

但王鐵此人，也沒有殺過人。

至于他的解釋，王氏一家，祖祖輩輩以墓地為生，亂殺人，是在傷害自己的潛在客戶。

今夜，王氏兄弟并未偽裝，來到了這‘暗石巷’。

主要是，他們也不好偽裝。

王鐵瘦的跟個竹竿似的，王柱則是個正方形。

詳細來講，王鐵一米八九十斤，王柱一米五二百斤。

兄弟二人又是形影不離。

偽裝啥的，根本沒意義。

反正他兩人自持保命能力出眾，尋常二三十號城衛軍的追捕，只要不是布局突襲，對他們而言都是小意思。

王鐵很快，就把包袱中帶來的‘陪葬品’脫手了。

他干這一行這么多年，早就有了固定的買家。

無非是城中一些當鋪、古董店、古玩店的老板。

大家都心照不宣。

王鐵眼神一動，在他前方，有個穿著黑袍的身影。

那人對擺在地上的首飾珠寶都不感興趣，反而是連續拿起幾張殘缺的武功書頁。

那人仔細翻閱，一副看的津津有味的樣子。

黑袍身影走動，衣服下擺被氣流吹起，露出花紋精美的錦繡絲綢外袍。

出來長見識的愚蠢富家公子？

還是初出茅廬的門派或武館弟子？

妄想在暗石巷，找到一些有意思的武功秘籍和寶物？

王鐵做出了判斷。

突然，他眼神一凝。

那黑袍身影被石頭絆了一下，雖然很快穩住了下盤。

但是，一瓶畫著細密浮紋的暗黃色木瓶，“不小心”掉在了一旁的凹坑中。

那是，歸元門出品的‘養榮丸’！！！

王鐵的鼻息瞬間變得有些粗重。

歸元門，乃是冀州的第一大幫派，幾乎把持了冀州的鏢行、河沙、土方、賭場生意。

歸元門并不派人直接經營這些行業，門派中人，盡是些刀尖舔血的武夫，哪里懂經商的事情。

歸元門，選擇收取所謂‘穩定費’，比例嘛……大概是上述行業利潤的三成至六成。

歸元門的‘養榮丸’，只有一個作用，那就是幫助武者充盈激化氣血。

冀州‘明勁’武者，每個人都對養榮丸趨之若鶩。

但是，歸元門的“養榮丸”產量有限，一般只會在幫派內部流通，用以獎勵門人。

冀州市面上的養榮丸，可謂是有價無市。

王鐵舔了舔嘴唇，哪怕這小子是歸元門長老的兒子，那又如何？

大不了，奪了他的那瓶“養榮丸”之后，找個墓地躲幾年。

看到那黑色身影，趕忙把木瓶放回懷中，還緊張的四處觀察，生怕被人發現，一副雛鳥的樣子。

王鐵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王柱不知道哥哥在笑什么，但他也呵呵傻笑起來。

不著急，先觀察一會兒。

萬一，有人保護他呢……

王鐵很有耐心。

——

——

陸良也很有耐心。

終于有魚兒上鉤了，還挺謹慎的，始終隔著一個拐角，陸良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偶爾瞥見他們。

陸良保持人設，對首飾珠寶視若無睹，專挑殘缺的書頁翻閱。

這一路上，走過了一二十個攤位，陸良愣是沒找到一本看上去像真的“武學功法”。

不過想來也是，臭混江湖的，大多都死在荒郊野外。

壽終正寢有個墓地的，確實比較少。

而且，也沒規定，一定要把生前所練的武學功法，帶到墳墓里去吧。

傳給血緣后人，明顯是更好的選擇，干嘛要便宜盜墓賊，除非是真對活著的人絕望了，才有這種可能。

咦？

陸良看到一張有意思的書頁，《幽冥暗泉氣》。

他草草翻動，左右打量，毫無疑問這是一本內功心法，看上去倒是有模有樣的。

但可惜，只有兩頁。

一頁是一口泛著寒氣的黝黑古樸水井，水井之下有涓涓寒流涌動，這是內功心法的觀想圖。

另一頁，則是第一重內息運轉脈絡圖。

看上去，倒像是那么回事兒。

陸良詢問價格。

攤主是個面容枯槁的老頭，臉上的皺紋都能夾死幾只蒼蠅了。

他聲音沙啞道：“一百兩。”

陸良丟出一小片金葉子，拿起兩頁紙放入袖口。

眼角的余光瞥向身后，那一對高瘦胖矮組合靠的越來越近了。

兩個人的話……陸良突然腳下連環綿密，速度加快。

左前方的岔路口，就是他和‘血指虎’孔虎約定好的出口。

有兩個敵人，需要離孔師傅更近一些，再與他們交手，謹防翻車。

見到陸良收下《幽冥暗泉氣》，像如獲至寶一般，一下子就溜的沒影。

攤主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他從袖口又拿出兩張泛黃的紙張。

赫然是完全相同的觀想圖，以及運功方式截然相反的第一重內息脈絡圖。

攤主摸著自己蒼老的面皮，隨手在木板招牌上寫出《寒泉氣》三個字，又繼續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