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遷出使西南回來后,正趕上漢武帝到泰山舉行封禪大典。這是百年不遇的盛事,作為太史令的司馬談卻因為生病滯留在周南,憂憤之下病情加重,臨死之前他拉著司馬遷的手哭著囑咐道:“我們的先祖是周朝的太史令,遠在上古虞夏之際便功名顯赫,掌管天文,后世才逐漸衰弱,難道如今要斷絕在我手里嗎?如今天子繼承千年盛舉,舉行封禪大典,我卻不能同行,這難道是命運對我的捉弄嗎?我死之后,你一定要繼續擔任太史令,不要忘記我要撰寫的著述。人生以孝為本,孝始于奉養雙親,其次為侍奉君王,最大的孝是立身揚名。揚名后世來顯耀父母,才是最大的孝。世人稱頌周公,就是因為他能作詩歌頌文王、武王的盛德,頌揚太公、王季的深謀遠慮,乃至先祖公劉、始祖后稷的功業。周幽王、周厲王之后,王道衰敗,禮樂衰微,孔子編撰、整理文獻典籍,修訂《詩經》《尚書》,編撰《春秋》,學者至今仍奉為寶典。自從魯哀公獲麟已有四百多年,諸侯相互兼并,對歷史的記述變得殘缺不全。如今漢朝興起,海內統一,有明主賢君和無數忠臣義士,我作為太史令卻未能予以評論載錄,斷絕了天下的修史傳統,對此我很惶恐,你可要記住啊。”司馬遷流著淚把父親的臨終叮囑牢記心中。
兩年后,公元前108年,司馬遷果然繼任為太史令,有了職務上的便利,他開始查看和研究收藏在金匱石室(以金為匱,以石為室,重緘慎封)的皇家檔案文書。公元前104年,他受命與公孫卿、壺遂等人創制《太初歷》,把每年的歲首由十月改為正月,完成了一項復雜的歷法修改。此后他曾隨從漢武帝出巡,到過長城、黃河等地,而尊父親遺命對歷史的整理也已同時進行,為此司馬遷幾乎投入了全部精力,斷絕了賓客交往,顧不了家庭事務。司馬遷說:“周公去世五百年后有了孔子,孔子距今也已經有了五百年,到了繼承孔子的事業的時候,整理《易經》,續作《春秋》,根據《詩經》《尚書》《禮記》《樂禮》的修訂原則,對歷史加以編輯、整理。我,晚輩司馬遷當仁不讓!”
很多人對司馬遷創作《史記》很不理解,上大夫壺遂就問:“當初孔子為什么要撰寫《春秋》?”司馬遷回答:“孔子知道自己的主張已經難以施行,王道難以恢復,于是將魯國242年的歷史編輯為《春秋》,希望天下的讀書人從中可以得到啟發,通過褒貶諸侯,申斥大夫以達到宣揚王道的目的。《易經》記述的是天地、陰陽、四季、五行在變化中辯證發展,以事物的變化引導人;《禮記》闡述綱紀人倫,注重于行,強調人的欲望要克制;《尚書〉記述先王經歷的事情,注重于政,闡述先王治國理政的經驗,《詩經》描繪山川、溪谷、鳥獸、草木、牝牡、雌雄,注重于風俗,描繪人的情感;《樂禮》是一門經學,注重于社會和諧,強調社會需要和諧。《春秋》闡述禮義的重要,撥亂反正,沒有比《春秋》更有說服力。《春秋》內容有數萬言,列舉的事例有幾千件。各種情況在《春秋》交匯出現。《春秋》記述弒君的事件有36起,亡國的事件有52起,諸侯國君逃離封國,社稷得不到維護,各種變故難以計數。考察這些變故發生的原因,都是因為拋棄禮義。因此說,《春秋》集禮義之大成。禮防止罪惡發生,法只能在罪惡發生后發揮作用。法的作用容易認識,禮的作用容易被忽視。”
壺遂繼續問:“孔子的時代,上無圣明的君王,忠臣得不到重用,所以才會編撰《春秋》,用空洞的論述確定禮義的標準,當做一代帝王的法典。如今您上有圣明天子,下負有重要責任,朝野上下人盡其能,萬事俱備,您的論述是想要說明什么?”司馬遷回答:“不完全是這么回事。我聽先人說:‘伏羲最溫和厚重,作《易經》八卦。堯舜的盛德,《尚書》做了記載,禮樂在那時興起。商湯周武時代的隆盛,受到詩人贊頌。《春秋》褒貶善惡,推崇夏、商、周三代的德政,維護王室的權威,并不完全是為了諷諫。漢建國以來,直至當今賢明天子,祥瑞多次顯現,舉行封禪大典,確定正朔,改變服色,普施恩惠,域外百蠻通過多重翻譯前來朝賀,朝廷百官群臣都在盡力歌功頌德,仍然不能表達心意。賢士有才能得不到重用,是國君的恥辱;明君的圣德得不到宣揚,是史官的過失。我負責這項工作,不能將皇上的盛德載入史冊,將功臣、大夫創立的功業詳細記錄,予以評述,辜負先人的囑托,這是我的罪過。我記述的事跡全部是按照順序還原歷史,是在整理史料,不是創作。您拿它與《春秋》比較,您理解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