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農歷臘月廿七,臘月廿七清晨,愚園路865弄。
薄霧未散,冬日清冷的陽光穿透法國梧桐光禿的枝椏,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投下細碎斑駁的光影。漆黑鑄鐵大門上繁復的纏枝花紋凝結著細小的露珠,泛著幽冷的微光。
門前三輛轎車在晨霧中如同深色的墨玉,首尾相接的泊在路邊。
打頭的是兩輛新款蝴蝶奔S320,車身光潔如鏡,流暢的弧線倒映著梧桐枝干的蕭索剪影,目前也是關耀宗和林薇二人的專車。
當然,林總裁如無必要,最喜歡的還是與關董同乘。
最后是之前關耀宗的專車,這次淪為了拉貨專用。
關耀宗站在一邊,看著寶馬車后備箱以及座椅上滿滿當當的年貨,滿意的點了點頭,心里對于張莉辦事利索點了個贊。
當然了林薇的那份,也已經給她裝到后備箱里了,孝敬二老,綽綽有余。
這時,虛掩的大門內傳來了林薇清脆的聲音,穿透清晨微寒的空氣:“親愛的,東西都裝好了嗎?”
只見她手里拎著幾個包裝略顯精致的袋子從洋房內走出,深灰色羊絨大衣妥帖地裹住米白色正裝的利落線條,步履輕盈卻穩定。
深灰絨面革的尖頭細高跟鞋鞋跟敲擊花崗巖門階,發出清脆短促的“嗒、嗒”聲。
好一個冬日里的時尚俏佳人。
“of course”
關耀宗一件及膝的深藏青色羊毛呢大衣,大衣下是林薇挑選的一套面料精良的深灰色羊毛西裝三件套,馬甲扣得一絲不茍,勾勒出緊窄的腰線。
聽到林薇的聲音,伸出插在褲兜里的雙手比了個ok。
不過旁邊的剛剛關上后備箱的鐵柱兄,看著關耀宗的眼神,好似再說,你杵在這,除了擋路,還干啥了?
林薇見已經整裝待發,便快步繞到中間車子的車尾,深灰色羊絨大衣的下擺被風掀起一角,露出米白色正裝下的利落線條。
她打開寬大的后備箱,車尾“S320”的鍍鉻字標在晨光下閃著冷光,
將手里的幾個袋子放到黑色植絨地毯的角落,確保不會滑動或磕碰,安置好東西,才轉過身,走向已經站到門廊下的關耀宗。
沒有多余的話語,晨光斜照,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下淺淺的扇形陰影,
她抬起右手,那手指纖細,骨節處透著一點被寒氣浸染的微紅,杏仁狀的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透著健康的淺粉色光澤,像未經打磨的貝殼內壁。
右手大拇指指腹輕輕壓住關耀宗大衣的翻領邊緣,食指和中指則靈巧地探入他襯衫領口內側,理了一下有些褶皺的地方。
然后手臂穿過關耀宗大衣兩側,環抱住他的腰身,臉頰貼在他的胸前。
擁抱的力道帶著一種克制的依戀,并不緊箍,卻沉甸甸的。
“我,還有商……阿鳳姐買的東西,都已經放到車里了,記得送給叔叔阿姨“
“好了,時候不早了,晚了回去怕趕不上飯點,要不干脆和我一起回,你也聽到我爸媽上次電話里還念叨著給我相親呢,林總要不替我把把關?”
看著有些失落的林姐姐,關耀宗調笑到。
“討厭,這話你對……”
……
臘月廿七午后,汽車渡口。
完全錯過飯點,一直在等待過江的關耀宗,沒想通林姐姐最后的話什么意思。
不過看著此時久遠記憶中的場景,他是真沒想到短短的200公里不到的路程會有這么的長遠。
原先光潔如鏡的黑色奔馳,此刻如同誤入泥沼的黑天鵝,深陷在銹跡斑斑的卡車和車漆剝落的長途客車之間。車身上濺滿了前車甩來的、混合著凍泥和黃褐色泥水的污點。
如今的幾座過江大橋,除了jy大橋會在年內通車,其他幾座都還出于規劃之中。
所以,如果不想繞道金陵,輪渡是唯一的選擇。
好在經過了2小時的漫長等待,終于伴著鳴笛聲,拿到了過江的門票。
打開窗戶,茶葉蛋的香味以及不可描繪的味道伴著江風涌進了鼻息,讓離開魔都的關耀宗如實體會了一把何為時代的脈動。
然后只能默默的關上了窗戶。
看著客車旁叫買叫賣煙火十足的場景,他記得自己也曾是這蕓蕓眾生中的一員。
還沒等他憶苦思甜,
渡輪靠岸的汽笛如同疲憊的嘆息,甲板在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中緩緩放下。
鐵柱看準時機,立刻輕點油門,和旁邊的隨行寶馬,一前一后駛出了渡輪,也帶關耀宗駛出了那回不去的曾經。
好在過了江就一路通暢了,雖然比不上后世的高速公路,60碼平均速度也要不了多久就能到家。
富貴不歸故鄉,如錦衣夜行,關耀宗可沒有什么藏拙的想法,畢竟十里八鄉的,沒點實力,誰會把你放心上,遇到個人情往來的,上桌吃飯都不好意思大聲說話。
臘月廿七午后,通市下轄的關家圩,寒風卷著枯黃的蘆葦絮,打著旋兒掠過坑洼不平的泥土路。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榆樹光禿禿的枝椏上,掛著幾片褪色的殘破紅布條,在風中獵獵作響。
嶄新的蝴蝶奔像一塊過于光潔的黑色金屬,沉默地碾過村道上凍硬的泥濘和牲畜糞便的殘跡。
偶爾壓到到凸起的凍土塊,發出“咔噠”一聲短促而清晰的悶響,引得路邊幾只刨食的蘆花雞驚惶地撲棱著翅膀散開,揚起一陣混合著塵土和干草屑的煙塵。
關耀宗看著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色,一時間找不到和后世對得上的記憶。
好在主干路大致沒變,家旁的那條連通長江的大河也是道標,他才能老馬識途。
車子從大路上轉過彎,關耀宗透過麥田已經看到了遠方顯得一枝獨秀的小樓房。
“老關,兒子幾時到啊,這都過了飯點了,路上有沒有吃點東西啥的”
“你把飯再溫一溫,應該快了”,坐在大門口時不時朝著遠處路口望去的關父,重復著說了很多遍的話語。
直到真的看到了路口拐過彎來,慢慢減速的車子……
與此同時,姑蘇開發區的某個村子里,一輛車子緩緩停在了一棟貼著褪色春聯的舊瓦房前。
門口正幫著洗菜的女孩,看著下車的熟悉身影,不可思議的開口:“大…大…大姐,啊,媽,媽,姐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