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

快七點。

一家人吃飯。

“昨天太晚了，你爸不想說你什么。”

姑姑看向默默喝湯的表弟，很委婉的告誡道：“孩子啊，你以后說話注意一點，不是什么話都可以明白說。

就像昨晚那件事，你直直白白的說你哥在大樓任指導工作。

那你說說，街坊知道以后，今后有啥事來咱們家送禮找你哥。

你哥這是辦，還是不辦？

辦了，不一定落好。

不辦，人家沒準就生咱們的氣。

都是街坊，抬頭不見低頭見?！?

“我知道錯了?！北淼苣淹敕畔隆?

“快去上學吧?！惫酶刚仙裨谠诘某韵滩损z頭，順便唱個紅臉。

陳顧看到表弟挨吵，卻忍不住笑道：“其實那位主任過來一趟以后，我這身份也沒法瞞。

都無所謂的事，姑父姑姑別生氣了?！?

“那可以找理由。”姑姑想著法子，“就說你在其他地方認識的他?！?

“沒必要?！标愵檹淖簧掀鹕恚聪虮淼埽白甙桑医熊囘^來了。

正好帶你去學校?！?

“別耽誤工作。”姑父提醒一句。

“順路。”陳顧幫表弟拿起書包。

來到樓下。

“小顧上班去?。俊?

早起溜達的一位中年鄰居，當看到陳顧出了樓棟后，便熱情的打招呼。

打招呼的期間，他還遞過來一根煙。

陳顧一瞧，是好煙。

平常沒見他抽過。

陳顧再怎么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他八成是故意等自己。

“劉叔有什么事嗎？”

陳顧沒有接煙，反而很直白的指了指后面剛下樓的表弟，“我還得送我弟上學，我之后還要上班?！?

“哈哈哈，沒事沒事?！敝心昶鋵嵕褪谴騻€招呼。

平常兩家也不怎么來往，只能說是認識。

但自從昨晚那事過去。

中年就覺得關系還是要加深。

老話說得好，朝中有人好辦事。

等用時，才求人，才拉攏關系，那就晚了。

“唉，劉，你和孩子們在聊啥？”姑父后腳下來，看到中年攔著兩位孩子。

姑父誤以為孩子臉皮薄，鄰居托事，不好拒絕，就主動和中年搭話，把人攬了過去。

陳顧沒說什么，和表弟繼續向外走。

之后一路上碰到的七位鄰居，其中有兩位都用比以往更親切態度的和陳顧打招呼。

只不過，這兩位不求辦事，只是不想‘冷冷冰冰’的把人得罪。

畢竟明知道陳顧當官了。

他們還用以往的平靜樣子和陳顧打交道，那不就是找事嗎？

起碼他們是這樣想的。

……

學校外。

出租車的后座。

陳顧看向旁邊的表弟，“你老師這兩天對你怎么樣？”

“什么？”表弟疑惑，“我覺得和以前一樣好啊?！?

“嗯。”陳顧點點頭，準備等會就告訴他班主任關于他孩子上學的事。

與此同時，陳顧又問，“你們七月中才開始暑假吧？”

“好像是吧？”表弟不肯定，“老師沒說，我也不知道。”

“想提前嗎？”陳顧笑道：“我讓人和你學校打個招呼，你這段好好放松放松，抓緊一下體質鍛煉。

我不是說過嗎？給你報了體校?！?

“陳小哥?！边@時，司機鄭師傅扭頭說了一句，“你這是特權特用啊?！?

“哈哈?！标愵櫛欢盒α?，“什么特用，充其量就是適當的變通一下，換成更好的安排?！?

“我還是……”表弟不懂這些，只是老老實實道：“上學吧？要不爸媽該生氣了。

而且哥，你前幾天說過這件事以后，我已經在鍛煉了。

早上我都是慢跑來學校，放學慢跑回家。”

學校距離家，有兩千米的路程。

說短不短，說長不長。

真要慢跑，也確實能起到鍛煉的作用。

“別累著?！标愵櫬牭奖淼苠憻?，又這么老實，卻又開始心疼，“稍微鍛煉一下就好?！?

“哥還有事嗎？”表弟卻不時看看校門，“我快遲到了?！?

“走你的吧?！标愵檾[擺手，卻又拿出幾十塊的零錢，“你這段有晚自習。

傍晚那會，餓了就買點東西墊墊?！?

“媽給過我五塊錢了?！北淼軟]要。

陳顧硬塞到他校服兜里，“別那么多話，快去上課。”

等表弟十步一回頭的離開。

陳顧一邊示意鄭師傅開車，一邊拿出手機。

翻找到他班主任的電話，備注‘荀老師’。

陳顧想了想，沒有撥通，而是再次翻到小許的微。

打字。

（我一會到一樓，有點事要和你說一下）

給他發完信息后。

陳顧又點開老崔的微，發送信息。

（老崔，半夜四點，我這邊收到信息，那邊的物資申請已經過了。

按照時間點，應該馬上就要送過來了，你接收一下）

嗡嗡—

幾秒后。

老崔先回的消息（陳指導，我半夜也收到基地信息了，正準備給您發消息，但怕您沒醒，怕吵到您）

陳顧掃一眼，打字（我在車上，到地方再聊）

（我看您的車還在車庫）老崔卻回道（還是那位出租鄭師傅在送您？）

陳顧和老崔等人說過鄭師傅的事。

順嘴聊的。

畢竟鄭師傅天天在大樓門口接自己。

而老崔雖然不敢干擾陳指導的私交隱私，但保險起見，還是查了一下鄭師傅的交通履歷。

駕齡二十一年，有違章，但無事故。

人也清白。

老崔很放心。

（是他）陳顧看了一眼前方專心開車的鄭師傅。

相比較賀廣余等人喜歡自己開車。

陳顧則是更喜歡坐車，沒有開車的喜好。

又過十幾分鐘。

還在路上。

正在后座閉目養神的陳顧，看到小許回信息了。

（陳指導，不好意思，剛在地鐵上，信號不好，沒有第一時間看到您的消息。

我現在正在向大樓趕，十分鐘內必到）

（不用著急，我還早）陳顧差不多也是十分鐘。

說‘還早’，是他怕趕。

陳顧雖然不太懂大樓內的門道，但還是懂點平常的人情世故。

再說人家都幫自己辦了幾件事了，等一會也沒什么。

只是另一邊。

小許剛出地鐵站，卻立馬跑步上去，并沿路邊跑邊看車道，看看有沒有空車。

跑出大約二百米。

他運氣好碰到一輛。

“大樓?！毙≡S上車就著急道：“師傅，麻煩快一點。”

……

六分鐘。

大樓外。

小許到了。

他說的十分鐘，不是坐車所需的時間，而是他跑步的時間。

小許已經做好了沒車的‘預算’。

如今，到大樓內。

他先是在樓內轉了一圈，看到陳指導沒來，才又跑了出去。

來到街口。

他一邊買早餐，一邊注視著門口。

早餐買完，陳指導還沒來。

他沒有第一時間回去，而是在原地踮腳尖。

就這樣踮了兩分鐘，大夏天里熱出了汗。

又等到一輛出租車停下，陳指導下來。

他才一邊跑步，一邊趕去大樓。

短短三十米，對于經常小跑與外出的小許來說，不算什么。

甚至對于普通人來說，也不算什么。

哪怕小許之前踮過腳尖，也是動動腿的事。

但等他跑到陳顧旁邊時，他卻做出了稍微有些喘息的樣子。

“指導……不好意思……”

小許好像很累，

“我看您沒來……也忘問您早上吃了沒……然后……然后就擅作主張的買了兩份飯。

這一家雖然比不上前幾天的那家包子店……但也還不錯，您嘗嘗?！?

“麻煩你了，但早上吃過了。”陳顧看到小許大夏天里，忙前忙后的買飯，雖然吃過了，但也覺得這人實在。

看人家都累成什么樣了，襯衫都濕了一半。

‘他體質好像不太行?！?

但陳顧隨后就想到地質勘探，好像需要體力。

地鐵站，陳顧也知道，離這不遠。

這短短一小會，就累成這樣。

那怎么在九層開展工作？

陳顧猶豫了，怕累著他。

但隨著小許緊接著從公文包內拿出一張無褶皺的紙，是那位小領導的內定介紹信。

陳顧又覺得累，可以多練。

與之相反，九層的機會是稀少的。

陳顧還是想安排一些專心為自己做事的人。

“都說不用那么著急?！标愵櫺χ退粔K進大樓，又指了指遠處的座位，“和你說點事?！?

“好好……”小許提前小跑到座位旁邊，并從公文包內拿出濕巾把座位擦了擦，擦完又拿出干紙巾抹了一遍。

他的動作，讓附近正在走動的工作人員們，都詫異的看了幾眼，又順勢看了看走向座位的陳顧。

‘他是誰？’

‘他……是九層的人？’

‘擦凳子的人，好像是原九層地質的？’

眾人心里各有所想的看了一眼后，皆是禮貌性的向陳顧點頭問好。

陳顧回禮，掃了一眼介紹信，就折疊放在兜里。

來到座位。

“你對目前的工作有什么看法，有沒有挪一挪的想法？”

陳顧看向旁邊站著的小許，“坐吧，聊一聊。”

“我……”小許聽到這個問題，一時間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陳指導是什么意思？

是……要調動自己？

升遷自己？

但……是不是太快了？

他一時間覺得很不真實，因為幸福來得太突然了。

付出的努力，也回報的太快了！

這讓身受社會毒打多年的小許，覺得現在這一切都像是夢。

“說說。”陳顧看到小許在發呆，卻提醒道：“我等會還有幾件事要處理。”

第一件事，一會通知表弟的班主任，名額拿到了，是首先要做的。

順勢，讓班主任‘多加關照’表弟。

第二件事，是昨天有個游戲沒打通關，今天看看能不能過去。

與此同時。

陳顧說完以后，為了讓小許發言準確，也多加一句，直切正題，

“你說說你具體工作怎么樣，我聽同事說，你前一段也辦了不少事。

然后我向上反應了一些，如今要動一動你的工作方向?！?

“好……好……”小許被陳顧提醒后，才發現自己在指導面前走神了。

這可是大錯誤！

幸好他偷偷打量一眼，看到陳指導沒有生氣，才心里長呼了一口氣。

“關于……”小許斟酌著措辭，先是說著他在上面與頭兒的帶領下，前段工作才能圓滿完成。

他的個人功績，是可以忽略不計。

“不是讓你談這些?！标愵櫩吹叫≡S要長篇大論，卻打斷道：“我想問你，換個工作環境怎么樣，去我那報道。”

‘九層……’小許心里一緊，暗道一聲‘福緣果然來了！’

心中激動下，他剛準備答應，卻又覺得浮躁，不由平穩了幾秒，才說道：

“感謝指導栽培！我一定竭盡全力，不負您的期望！”

小許眼神堅定，頗有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感覺。

“嗯?！标愵欬c頭，起身，“你先回去收拾東西吧。

一會你應該就會接到通知，然后來報道。”

……

叮咚—

九層。

電梯內的小許目送陳指導回去。

再次關閉。

小許深吸一口氣，看向十二層的按鈕。

等電梯到了樓層后打開。

小許大步邁開，走向辦公廳。

“小許，今天心情不錯啊?！?

屋里的同事看到小許興高采烈的，走路都快要帶風。

“沒有?！毙≡S頓時知道自己有點得意于表面了，又笑哈哈的趕忙把早餐分給早來的幾位同事，

“路上為大家伙買的?！?

飯，堵住了大家好奇的嘴。

轉而他們開始說小許大方。

只是好話還沒說多久。

隨著林哥從外面進來，眾人的話語聲都小了點。

只有和小許關系好的，還和小許繼續聊。

因為在這幾位同事想來，林哥或許有關系，但小許的師父卻是辦公廳主任，現管他們。

“林哥來了！”可是更多的人，是在巴結林哥。

皆因小道消息，林哥是要進步了。

可能年底就要上辦公廳副主任，僅次于小許的師父。

還有極少的人，是兩不得罪。

“小許買的飯，吃了嗎？”那位老同事性格使然，又在做和事佬，這弄不好，是兩個都得罪。

“吃過了?！绷指鐓s直接坐在自己的辦公位置上，又有意無意的說道：“大早上的一股包子味。

大家伙，咱們這是辦公的地方，不是吃飯的地方。

但有的人，他就是想要大家犯錯誤。

你們說，一會頭兒他們來了，或者其余處的頭兒來串門，這味道像哪回事？

合著咱們是把這當食堂了？

這不是給咱們地質處抹黑嗎？”

林哥今天說話很直接。

因為他馬上就要去九層報道了。

他父親已經幫他安排好了。

‘你們還不知道世界上有超凡吧？’

林哥一邊回憶父親的話語，一邊面容泛起微笑，看向眾人。

到時候的自己，和他們就是‘超凡’與‘普通’的區別。

世界不再一樣。

“對對對！味道確實不好聞……”眾人卻不知道林哥所想，反而覺得林哥說的確實有理。

有幾人還專門去開窗戶通風。

“至于嗎林哥？”和小許關系好的同事，看不下去多了一嘴。

小許拽了拽他，不說話。

林哥看了小許和同事一眼，想了想，卻又索然無味，懶得多說。

等自己進入九層，搞人的方法多了去了。

那時候直接來實際的。

其余人則是心里暗嘆句，‘何必呢？’

出頭的瞬間是痛快了，但讓林哥又多恨上了一個人。

現在是不說話，不搞。

但林哥將來副主任的時候。

又聽說林哥有關系。

小許的師父真不一定能罩得住。

正在眾人七想八想的時候。

時間來到了九點。

嗒嗒—

外面傳來硬底皮鞋的獨特響聲。

在地質頭兒的陪同下。

賀廣余抽著煙，站在辦公廳門口，頭兒在一旁滿臉笑容的小聲陪聊。

還沒等屋內眾人反應過來。

三位氣質干練的戰士走進來。

為首的一位戰士，平舉手里的文件，胳膊上舉，露出腰間明晃晃的手槍。

‘難道是武裝紀查……’眾人有點慌，不知道是誰犯大事了。

戰士沒管他們所想，而是環繞此刻安靜的眾人一圈，

“誰是林容峰？”

“我……”林哥舉手站起來，像是上課回答問題一樣，很老實。

“嗯。”戰士對照文件信息，“調換崗位，品級不動，現在收拾東西，跟我去九層報道?！?

“是！”林哥不自覺的站直應聲，表現的非常規矩。

因為他父親再三交代他，這次的機會來之不易。

看似品級不動，實則一步邁入‘超凡世界’的新紀元行列。

有多少人想來，都沒那個機會。

同樣的，林哥知道輕重緩急，自然不敢在九層面前表現出那副‘公子哥’樣。

與此同時。

賀廣余看到林哥在收拾東西后，掃視一圈，看向靠里位置的小許，

“你是許堅維？”

“是！”小許一樣站起來應聲。

賀廣余點點頭，看向戰士，“你是省里來的，負責此次的調令通報，所以還是你說吧，這樣正式點。”

“是！賀指導！”戰士沒有拿出文件，但卻笑著望向小許，“是這樣，你的文件還沒下來，但陳指導點名，讓你先去九層報道，熟悉一下工作。

相關文件后補。”

戰士言語間，看了一眼小許桌子上的個人物品后，便扭頭看向身后的兩位戰士，

“來，幫這位小兄弟搭把手，把東西收拾一下，搬到九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