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啟十年，三月初春，乍暖還寒，元啟帝登基后的第二次選秀隨著一道圣旨下達天下。

京城繁華，路邊商家人聲鼎沸，往來的車馬更是華麗貴氣，無一不彰顯著他們勛貴世家的身份。行人們小心避讓，都唯恐沖撞了貴人。

春風拂過，微微掀起馬車車簾，衣著簡單的少女蒙著輕薄面紗，只余一雙眼睛在外，眼波流轉，眉目生情，即便看不清容顏也讓人忍不住流連。

良久，馬車停下，車夫扣響了兵部尚書府的大門，少女也在婢女的攙扶中下了馬車。

不久時，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點門縫，一個小廝探出頭來，看了眼馬車，又看了眼衣著簡單的女子，愣了兩秒像是沒反應過來：“哪位？”

話音剛落，還沒等女子開口，小廝自己就“哎呀”一聲，上下打量一眼將門推開，聲音帶著些假意偽裝的訝異，神色卻無半點恭敬：“是二小姐吧，老爺上朝還沒回。春風如此刺骨，奴才還以為您晚些才會過來呢。對不住了，奴才先去稟報給夫人再帶二小姐你進來。”

說完，小廝也沒讓人進門，反而是將門一合，丟下人在門口直接走了，全然不顧少女的顏面。

“……！”婢女神色有些難看，但為著少女的顏面最終還是沒有將人叫住。畢竟，街上人來人往，各司其職，看到人站在門口最多也就是好奇張望一下，但若是喧鬧，才真是毀了小姐的名聲，最終也只能憤憤不平的低聲抱怨，“這也太過分了，好歹小姐也是府上的主子，居然連個奴才都敢如此輕視小姐。”

少女手腕搭在婢女手上，身形端莊優雅，絲毫不為眼下的境遇感到難堪：“春雨，噤言。我本就只是庶女，養在莊子上十年怕是府上早就已經忘記有我這么個人了。若非時逢選秀，三妹又未到選秀的年紀，嫡母又怎會把我接回來。只是多在門外等候一段時間而已，無妨。只盼嫡母寬厚，能讓我見一下姨娘。”

“春雨知錯。”春雨咬咬牙，最終還是咽下了為小姐抱不平的聲音，她也清楚，小姐時隔多年回到府上，還要仰仗夫人，若是因為她口無遮攔影響了小姐的計劃，那才是她的罪過。

……

前廳。

“母親，我們真的要把時渺送進宮嗎？”粉色連襟裙的少女不過十一二歲，滿臉的天真，拉著主位上年長者的手嘟了嘟嘴，語言中卻絲毫沒有將這位遠道而來的二小姐當成她的二姐，“姐姐可是貴妃呀，還需要女人去幫她固寵嗎？要是我，我才不要一個庶女爬上我夫君的床。”

尚書夫人余氏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尖，“棠兒你還小你不懂，這宮里又豈是尋常人家，陛下想要寵愛誰又哪里是我們能夠決定的。如今大選在即，即便婉兒現在受到陛下的寵愛，誰又能保證新人進宮婉兒還能夠一直受寵，唯有孩子才是深宮中立身之本。陛下登基十年，后宮除淑妃育有一女，其余妃嬪均無子嗣，甚至連皇后都忍不住要趁此機會塞人進宮，我們若不早做打算，婉兒以后得日子只怕會艱難。”

“若不是你年紀未到，我當然是希望你能進宮幫你的姐姐，畢竟你們一母同胞，姐妹齊心，我和老爺也能夠放心。”余氏拍了拍時棠的手背，抬眼看著大門的方向，眼里閃過一絲陰狠，“老爺既然發了話讓時渺去參選，現在也不可更改了。不過，到底只是一個區區庶女，若真的生了什么不該有的心思，我也有的是法子對付她，更何況，你姐姐可是貴妃，到時候去母留子也是可以的。”

“母親，我明白了。”時棠蹭了蹭余氏的手，臉上是顯而易見的開心，“還有一個月她才進宮呢，母親可不要對她太好哦，不然我會吃醋的，我可不想天天叫她姐姐呢，我的姐姐只有一個。”

“放心吧，大選在即，她一個養在莊子上的庶女，進宮參選又怎么能不好好教導一番規矩，我呀，早就已經選好了教養嬤嬤，保證不讓她有機會在你面前晃悠。”

“母親最好啦~”

時渺跟著引路的奴才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粉色連襟裙的少女搖晃著主母的手撒嬌，主母臉上滿是慈愛。

“阿渺拜見母親，母親安康。”

時渺帶著春雨一副卑微的樣子伏身行禮，看到她的一瞬間余氏臉上的慈愛就已經消失不見，轉而是一臉的淡漠，眼皮上下掃了一眼，也沒喊起，只是道，“都回來了還帶著面紗干什么，摘了抬起頭來。”

時棠也撇了撇嘴，眼角余光瞟著她。

時渺微微顫了顫，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卑微的抬手取下了臉上的面紗抬起了臉。

少女表情帶著怯懦和拘謹，身形窈窕，微微屈膝的姿勢久了憋得臉都稍微發白，更是讓人忍不住憐惜。

余氏面色一冷，不陰不陽的說道：“模樣倒是不錯，和你姨娘倒是一樣。”

余氏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女子做出這種柔弱姿態來，當年她一時不查，才讓時渺的娘以勾欄姿態爬上了老爺的床，才生出這個讓她厭惡的庶女出來。小時不覺，如今再看，果然是和她娘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不要臉。

時棠看著時渺的模樣也有一瞬間的失神，哪怕是之前她進宮見貴妃姐姐，華麗的宮裝加身，也沒有時渺簡單白裙讓人驚艷。但驚艷是一時的，身為嫡次女，時棠可謂是受盡寵愛長大的，受慣了吹捧，對自己的容顏也是相當自信，如今站在時渺面前卻像是蒙上了一層紗，手上的帕子都被扭得不成型了。

余氏自然也是看到了的，到底還是孩子，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她拍了拍時棠的手背，見時渺腿都已經微微打顫，才淡淡叫人起來，“你可知此行叫你回府是為何？”

時渺在春雨的攙扶下站好，抬起的臉聞言更白了，“阿渺知道。”

“知道就好，”余氏抬手扶了扶發髻一臉的漫不經心，“老爺既然已經把你的名字報了上去，那你便是待選秀女，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尚書府的臉面，這段時間我安排了教養嬤嬤，你便不要出門了，好好跟著嬤嬤學規矩，進宮千萬不要丟了尚書府的臉面，更別丟了貴妃的臉面，若是成功留了牌子，一切均以貴妃馬首是瞻，只有貴妃好，尚書府才會好，你姨娘才會好，你可明白。”

“阿渺明白，母親放心，阿渺進宮一定聽貴妃娘娘的話。”

看到時渺如此逆來順受的模樣，余氏心里才舒服了一點，“既如此，你便下去吧。”

時渺聞言臉色稍微回血，卻期期艾艾的沒有走。

“還有何事？”

“母親，阿渺多年未回家，可否準許阿渺去見一見姨娘。”時渺聲音帶著祈求和期盼，思親之情昭然浮現。

余氏眉頭一皺，聲音也不免帶了些嚴厲，“付姨娘前段時間惹了老爺不快被罰了禁足，現在怕是不好安排你們見面，你只要記得我說的話，安安分分學規矩，只有進了宮，為貴妃生下一個健康的皇子，對你，對付姨娘才是最好的。”

時渺被嚇得一抖，戰戰兢兢垂手，無奈的低聲應，“阿渺知道了，多謝母親，阿渺先下去了。”

隨著時渺的離開，時棠眼里的嫉妒和憤恨都還沒消下去，轉頭語氣里都帶著明顯的嫉妒和不安，“母親，時渺她……”

“行了，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余氏打斷她的話，“陛下不是重顏色之人，更何況普天之下，陛下什么美色沒見過，又怎么會被她迷住。”

“可是……”時棠還是不安。

差距太大了。

貴妃姐姐真的能控制住她嗎？

“放心吧，陛下和婉兒怎么說也有五年的情誼了，更何況，這小蹄子姨娘還在我手里，要是她不聽話，呵。”余氏一聲冷笑，“就是要顏色好，才能在眾多新人中脫穎而出，力壓皇后家族新進宮的人，在皇后之間先有皇子。”

聽到余氏這么說，時棠才稍稍安心。

母親說的對，時渺區區一個庶女，沒有根基，能依靠的就只有尚書府和貴妃姐姐，若是不聽話，還有她姨娘的命作為威脅，肯定不可能越過貴妃姐姐的，更何況，她一看就是個懦弱的性子，之前也聽母親說過，時渺在莊子上過的也一般，山高水遠奴大欺主，她卻什么都不敢，任人欺負，進了宮，要是沒有貴妃姐姐的幫扶，空有美貌怕是沒法討陛下的歡心。

時棠私心里肯定是不希望時渺能受寵的，畢竟，五年后大選，她便能參選了，到時候，貴妃姐姐年紀大了，也有了皇子，自然是要助她這個親妹妹一臂之力的，要是中間插個時渺，難免會出岔子。

心里這么想，自然不會再對母親的做法懷疑，只是那一絲絲的不安卻始終無法抹去。

自然，母女二人也不知道，人后的時渺，哪還有面對她們時的怯懦。

“小姐，夫人不讓你去看付姨娘，可需要奴婢去打聽一下？”

時渺沉默了一瞬，“不了，我們剛回府，怕是不少人盯著我們，現在去太打草驚蛇了，只要知道姨娘還安好即可。進宮當日，他怎么說也會讓我跟姨娘見一面的，不然用什么來拿捏我呢。”

“是，小姐。”

……

一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

大選當日，兵部尚書府門口。

尚書大人攜尚書夫人以及付姨娘站在門口，細細囑托，翻來覆去也就那個一個意思。

時渺只安靜應聲，眼眶微紅，上馬車前，像是想要說什么最終也只是抬眼看了眼付姨娘。余氏眉頭一跳，臉色少許僵硬，“放心吧，只要你在宮里安安分分的，我在府里自然也會替你好好照顧姨娘的。“

“多謝母親，多謝父親，女兒就先走了。”

這樣的情景在多處同時發生，多個秀女同時出發，一頂軟轎帶著她們朝著一個方向而去，再一個一個排隊進入宮門。

有人緊張有人忐忑，也有人自在穩重。

尚書府便是自在的，因為他們知道，有貴妃在，陛下自然會給他們一個面子，只要時渺不在御前犯錯，必定是能留牌子進宮侍奉的。因此，誰也沒有關注到府上一個婢女偷偷的潛進了付姨娘的閨房，將一包藥粉灑進了姨娘的茶水里。

付姨娘回房的時候眼眶還是紅的。

十年未見女兒，如今見一面卻意味著永別。

一如宮門深思海，貴妃在前，又如何能保全自己呢。

她可憐的女兒。

付姨娘哭累了，擦了擦眼淚，手伸向了茶水。

……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一個婢女冒冒失失闖進主母的房間，臉上帶著驚慌，卻又可以壓制著聲音。

“怎么了，”尚書滿臉不悅，“今天是大日子，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老爺，”婢女臉色更驚慌了，看了眼喊余氏，壓低著聲音道，“付姨娘歿了。”

“什么！怎么回事？”尚書大驚，立馬又沉下臉來，“先把她的院子封起來，消息給我封住了，時渺才剛走，萬不可讓她知道這個消息。”

余氏也有些慌亂，這可是她拿捏時渺的棋子，怎么會這么巧，“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妻二人都被這個消息打的猝不及防，最終為了選秀的正常舉行，想著時渺進了宮也不知道情況，只要把消息掩蓋好即可，連帶著時渺帶來的丫頭春雨，也被一并處理掉之后才覺得安穩。

只可惜……

“夫人，我們到了。”軟轎停在一個隱蔽的莊子面前，春雨，不，準確的說是玉碧撩起馬車簾，付姨娘赫然出現，若是尚書府中有人看見，怕是會以為私人詐尸了。

兩顆假死藥便讓他們金蟬脫殼，也讓時渺再無后顧之憂。

……

“宣兵部尚書之女時渺，舅國公之女陳若溪，禮部尚書之女李美榮，太傅之女尹悅，將軍之女謝桂英進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