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諧共生:工程項目的環境保護與治理研究
- 樊良樹
- 3277字
- 2024-08-29 18:02:10
一、信息過程的放大
近年來,與化工廠、垃圾焚燒廠、PX項目等環境污染型工程項目相關的環境維權群體事件頻發,成為當代中國群體事件的顯著特征。不同于多由某一特定社會群體如下崗工人、失地農民、民間非法集資受害者組成的群體事件,環境維權群體事件參與民眾多,動員能量大,且在風險演變過程中裹挾巨大的“污名”效應。
“污名”的社會放大與環境維權群體事件規模、力度、影響互為推進,使得危害面不斷有新突破、新維度。在某一起環境維權群體事件平息后,爭論、焦慮依然存續,人們的恐懼心理潛滋暗長,這使得環境污染型工程項目能否興建的不確定性、不穩定性大幅增加。2014年6月3日,光明網刊登記者朱越采訪中國工程院金涌院士的文章,摘錄如下——
光明網:最早對于PX有很多謠言,慢慢地,有學者專家站出來把這些科學問題解答清楚了,目前討論更多的變成了生產過程可能造成多大污染、危害。
金涌:原本社會上抵制PX,說PX怎么毒、怎么爆炸、怎么危險、怎么“秒殺”,現在大家開始認識到“PX并不可怕”,但把命題轉向管理層面來反對PX,說國家的環保問題,質疑管理不嚴格,企業會偷排偷放,這其實是轉換了概念。
拿新加坡舉例,新加坡的國民支柱之一就是石化企業煉油廠,它的煉化設施集中在裕廊島,在這個小島上聚集著幾千萬噸產能的煉油廠,也包括PX廠,與市中心所在的新加坡主島相隔不到兩公里,這說明只要管理得好,就沒有問題。化工企業雖有危險,但卻是可知的、可防控的。
光明網:新加坡PX項目距主島距離很近,但人們會質疑,我們國內的PX項目管理技術和設施能達到國外的水平嗎?
金涌:PX項目在技術上可以保證是最先進的。舉例來說,東北某城市的PX工廠,就是花了100多萬美元從法國買回了全套設備,整個管理系統、軟件都是法國的。去了之后你就會發現,它其實比法國PX廠現有的設備還要先進。
光明網:這個可能只是個例?
金涌:其實中石化的技術開始時也都是引進的。在世界范圍內,PX技術最早被美國環球UOP與法國IFP兩家公司所壟斷,我國PX項目核心生產工藝長期以來主要依賴進口,為了解決專利問題,“十二五”期間,國家大力支持PX產業的工藝研發,我們(清華大學)參與部分試驗,實現了生產裝備的國產化。改造出來的設備,比最早的進口工藝更為先進。
光明網:大家所擔心的差距不光是技術上的,還有管理上的。
金涌:在責任心的層面上,工人偷懶、違反操作規程可能造成的事故,都是管理上的問題。這些需要加強監督,提高管理水平,通過環保部門檢查、政府控制、群眾監督等多方面努力。
中國發展這么多年,汽車產量已是世界第一,大城市附近都有冶煉廠,基本不會出什么問題。因為一般大型冶煉廠,都有成套嚴格的管理制度。原因是大廠風險成本高,出現事故的損失太大,因而廠商都會去尋求最新的技術、最嚴格的管理,以保障安全。[1]
正如這篇采訪文章所言,“大家所擔心的差距不光是技術上的,還有管理上的”。大家擔心的既有科學領域的技術問題,也有社會科學領域的管理層面問題。如此錯綜復雜,就使問題趨向復雜化。同樣的事情,同樣的環境污染型工程項目,在不同水平、不同制度管理下,呈現迥然不同的效果,甚至“橘生于淮南則為橘,橘生于淮北則為枳”。“現在大家開始認識到‘PX并不可怕’,但把命題轉向管理層面來反對PX,說國家的環保問題,質疑管理不嚴格,企業會偷排偷放,這其實是轉換了概念。”
在當代中國社會,環境污染型工程項目的“污名”催生放大人們的焦慮。一聽說某地將要興建環境污染型工程項目,就群情激憤。有關部門處理此類群體事件,左右為難。如果讓環境污染型工程項目落戶當地,就將面對民眾質疑。反之,如果不積極爭取環境污染型工程項目,經濟發展就又缺乏一定動能。畢竟,中國幅員遼闊,不同地方的自然資源稟賦不同,不同地方的經濟社會發展不平衡、不充分,不是每一座城市都能產生騰訊、阿里巴巴、京東之類的互聯網巨頭,不是每一座城市都像海南三亞、云南麗江、湖南張家界、江蘇蘇州那樣擁有發展旅游業的獨特優勢。分布在長城內外、大江南北的工業城市必須要有相應的實體經濟和工程項目作為支撐。
在空間結構上,我國幅員遼闊、區域差異明顯,區域互補性強,中心城市和城市群正在成為承載發展要素的主要空間形式,這種特殊的空間結構,有利于生產要素的大規模集聚,形成規模經濟;有利于分工的擴大和深化,從而促進經濟活動的多樣化和費用降低、效益提高,形成范圍經濟;有利于形成優勢互補、協同發展,形成梯度效應。[2]
唯有優勢互補、協同發展,才能促經濟、保就業、惠民生,夯實經濟結構的多元穩定和抗御風險能力。環境污染型工程項目成為當代中國群體事件的著力點,這主要基于以下幾點。
(一)項目具有程度不一的環境隱患,給周邊民眾造成相當的負面影響
環境污染型工程項目在運營建設過程中帶來廢水、廢氣、廢渣,如緩慢累積、較長時滯的地下水污染,擴散外溢、明顯易見的空氣污染,均將風險降臨在周邊民眾身上。我們生活在獨一無二、豐富多彩的星球,地球是人類唯一家園。從時間的維度看,這些負面影響最終將擴散至整個地球生態系統,所有人都會受到或大或小的影響,沒有一個人是獨善其身的孤島。在一定時間、一定空間,受到影響最大的是環境污染型工程項目的周邊民眾。一些隱性的環境污染,如土壤污染、地下水污染,可能持續好幾個世代,通過食物鏈的輾轉集聚,影響當地民眾健康福祉和發展空間。隨著環境污染型工程項目的嵌入,當地新增一個給周邊民眾造成心理恐慌的風險源和巨大變量,民眾對此難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對環境污染型工程項目特別關注。
(二)項目帶來的風險具有強加效應,風險后果的一線接受者對這種“被強加的集體風險”尤為敏感
世界總在變化,風險無處不在。我們生活的世界可以稱作風險世界。民眾對常見風險,如室內空氣污染(多與房屋裝修材料使用有關)、不系安全帶駕駛、過量使用農藥、長時間靜坐不動、在食品中添加更多防腐劑等耳熟能詳。在日常生活中,大家知道長時間坐在電腦前會產生一些慢性疾病,這些慢性疾病一旦形成,將持續數十年,給人們的健康狀況、醫療支出乃至勞動力水平、生產力水平造成負面影響。一些“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慢性疾病有可能造成巨額的醫療費用,把人們拖入“因病返貧”的困境。即便如此,有的民眾依然喜歡長時間坐在電腦前上網沖浪。民眾的風險認知在衡量他們選擇的個體風險(例如,人們可以用好材料簡單裝修降低室內空氣污染)和“被強加的集體風險”(例如,在小區附近即將修建一座規模較大、產生負面環境效益的化工廠)存在明顯差異,“被強加的集體風險”由外部強加。它可能是某一個經濟實力雄厚的化工項目投資商,也可能是對這個化工項目寄予厚望的某個地方經濟發展規劃部門。“被強加的集體風險”通常被視為更嚴重、更直接、更急迫的風險。項目落地于經濟發達、文化昌盛的人口稠密地區,這些地區的民眾普遍具有較高的環境意識和權利意識,更容易形成環境污染型工程項目與周邊民眾“對壘”之勢。
(三)項目所帶來的損益不匹配制造了一個對社會回應敏感的直接或間接反應網絡
如同地鐵站一樣,環境污染型工程項目一樣為現代社會所必需,是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不同于為當地帶來人流、商機的地鐵站,在地鐵站附近的商鋪生意興隆、財源滾滾;也不同于為當地帶來滾滾人流和信息流的高鐵站,當地修建高鐵站,所有人都從中獲得益處,包括出行便利,交通時間的節約及與外部世界聯系的方便等,“一家引進新化學藥品的企業可能造成了對其他人的健康風險,但是自己卻收獲了大部分的經濟利益。災難引起的間接損失創造了外部性。”[3]對與環境污染型工程項目近在咫尺、朝夕相處的民眾而言,環境污染型工程項目使房產價值折損,生命健康有虞。有的民眾,抗御風險能力較強,可以舉家搬遷,遠離環境污染型工程項目帶來的負面效應。有的民眾,抗御風險能力較弱,終日與環境污染型工程項目為鄰。損益不匹配致使民眾風險認知和相關行為發生變化,一個復雜的直接或間接反應網絡隨之產生。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環境污染型工程項目的“污名”如何產生?有哪些深刻的時代原因催生環境污染型工程項目的“污名”?“污名”帶來什么負面效應?如何“正名”?下面本章將進行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