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還是恨他的。

藏于衣袖之中的另一只手不自覺緊握著，那股熟悉的，仿佛要將她靈魂都生生扯開的痛覺再次席卷謝無虞的全身。

謝無虞凝視著他，奚爭渡眷戀的用臉頰輕蹭著她的掌心，倘若不是謝無虞能感知的到，只怕都要以為那玄珠并未進入他體內了。

但很快，那雙柔軟的眉眼便突兀的簇起，像是在忍耐著些什么一樣，奚爭渡的身子頓時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幾乎驟停。

謝無虞眼也不眨的盯著他，視線緩緩從他的臉上下落到那脆弱的脖頸上。

真想......殺了他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變得極為緩慢。

奚爭渡的面色已然是慘白，額頭上不斷浮現出冷汗順著臉頰滴落，但他卻始終未出一聲，而謝無虞仍保持著那個親密而危險的動作，只要再進一步，就能奪走他的性命。

謝無虞的狀態也算不上好，她承受著與之相似卻又不同的疼痛，藥廬里研制出的止疼藥對其的效用幾乎是零。

明明這是一個十分不劃算的做法，但謝無虞卻不想停下來，也停不下來。

碧海之眼治不了她的“病”，也救不了她的命，而奚爭渡偏偏要在這種時刻出現在她眼前，就像是命運在提醒著她。

——她仍然深陷于死亡的魔障之中，或是因“病”五臟俱損而死，或是再一次因奚爭渡而死，這就是她既定的命運。

莫大的不甘比之身體的痛楚更加令人痛苦，她想起蒼山之上不知緣由向她撲殺的野獸，想起耳畔邊那人聽不太真切的牢騷聲。

一時之間，滿室寂靜。

謝無虞收回了手，而奚爭渡像是真的剛被謝無虞扼住了脖頸一樣猛地喘息著。

“我困了，你走吧。”

“好。”

溫情的假象被猝然終止，但似乎他們都沒有覺得不對。

奚爭渡緩緩扶地起身，身形有一瞬之間的踉蹌，他扯出一抹笑意，克制住紊亂的呼吸，目送著謝無虞躺在床上，替她掖上被角，才放輕腳步離開。

木門被關上的一瞬間，似是再也抑制不住，奚爭渡忽的跪倒在門前，腥甜氣溢滿了鼻腔，大口大口的鮮血噴涌而出。

摔落在地那一刻，奚爭渡仍下意識回望著謝無虞的方向，害怕師姐發現，卻又期待會被她發現。

矛盾而割裂的情緒充斥著大腦，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就維持著這樣一個狼狽的姿勢盯著那扇木門好久。

但緊閉的木門始終沒有要被打開的跡象。

不知過了多久，奚爭渡終于收回了目光，垂眸看見門前噴灑在臺階上的大片血跡。

“師姐不喜歡。”奚爭渡呢喃著，像是陷入魔障一般跪在地上用衣袖反復在臺階上摩擦著，直到衣袖被磨爛，臺階上再也找不出一絲臟污的痕跡。

一道陰影忽的籠罩在他的頭頂，來人面上帶著不可置信的驚懼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你這是在做什么？！”

“閉嘴。”奚爭渡下意識壓低嗓音呵斥。

抬眸時奚爭渡才終于看清來人的模樣，是主峰的微塵仙尊。

奚爭渡緊皺的眉頭松開了些，但不耐的語氣中多少還是夾雜著些威脅，“師姐在睡覺，不要吵醒她。”

微塵仙尊看著渾身血污極其狼狽的奚爭渡，不知是因為奚爭渡這幅全然不尊師重道的語氣，還是因為他所說的話，一時有些無語凝噎。

但玄珠入體所帶來的副作用他是知曉的，與一個小輩計較也未免太失風范。

看了一眼緊閉著的木屋，微塵仙尊眼底閃過一抹難辨的暗色，終究還是尊重了奚爭渡的意愿：“跟我過來。”

微塵仙尊走在前方帶路，但好一陣都并未感知到另一人的腳步聲，回過頭來一看，奚爭渡果然還站在原地，分毫未動。

三番四次不將他的話放在眼中，微塵仙尊此刻也沒了好耐心。

“藥廬不是已經告訴過你謝無虞并無大礙嗎？你在這里守著又能有什么作用？”

許是因為提及到了謝無虞，奚爭渡銳利的目光頓時掃視過來，面上全然不見面對謝無虞時那般的柔軟，像是護主的狼崽子正在對著敵人齜牙咧嘴。

“你們跟蹤我？”

微塵仙尊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抬手設下一道隔音禁制才回答道：

“為了得到玄珠，整個凌霄宗上下傾注了多少心血？玄珠主動選擇了你，這并非我們本意，但你既然得到了它，就不能再這樣自作主張，你肩負的是整個凌霄宗的未來！”

奚爭渡冷笑一聲：“那又如何？誰在乎你們的狗屁未來。”

微塵仙尊深吸一口氣，不停在心中默念著：莫生氣莫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初生的玄珠還未被激發出它真正的實力，就像是個嗷嗷待哺的孩子一般，奚爭渡如今提前這么早就擁有了這樣狀態的玄珠，自然不會好受。

在所難免的，這種負荷的狀態下，負面情緒與陰暗面不自覺的就會被激發放大，很難有人在這種情況下保持理智，更何況是奚爭渡這樣年歲的毛頭小子。

這也是剛才微塵仙尊所想的副作用之一。

不過這也從某種方面證明了，這確實是奚爭渡潛意識里的真心話。

奚爭渡與宗內別的弟子不同，凌霄宗內每隔三年便會在各地散布招收弟子的消息，各大城池中都設有檢測天賦的據點，只要通過了檢測，便可以進入凌霄宗。

奚爭渡便是通過這種方式進入凌霄宗的，而正巧，當時招收他的人便是微塵仙尊。

微塵仙尊至今仍記得奚爭渡當時的模樣。

一身污穢的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破布麻衣，蓬頭垢面著，身體干瘦成皮包骨，看不出性別，活像只鵪鶉，只盯著木牌上的幾個字努力辨別著。

“這上面寫，凌霄宗內設有食堂，凡是凌霄宗弟子皆可免費食用，是真的嗎？”

奚爭渡與那些身懷大志向，尋仙問道的弟子不同，他就是為了能夠吃飽飯而進入凌霄宗的。

也因著這份淵源，才會是他來“勸說”奚爭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