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辦理轉學的時候，教導主任一反常態，關切的詢問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難了，老師和學校都會幫忙解決，還自夸學校的師資力量多么雄厚，教學設備多么先進。

說一千道一萬，就是不想放走這么好的苗子。

如果不出意外，今年的省狀元就出在他們學校。

最后應琴辦了借讀，學籍留在華一中，高考的時候要回來考試。

回去那天，應月只帶了一個行李箱，一個人坐在候機廳，聽著機械的女聲播報登機時間。

手機底下界面九十九加的短信，她一個不敢點開看。

周圍的人奇怪地看著她，手機鈴聲一直響，只是靜靜聽著，不接聽，也不掛斷。

機械女聲提示還有十五分鐘登機，她抽出電話卡，鈴聲戛然而止。

把電話卡丟進垃圾桶，合上手機準備松手，最后還是踹進口袋。

回到家，外婆躺在藤椅上，輕輕搖著，看到應月的瞬間，眼神不可置信。

她拄著拐杖，下了第一個臺階，應月小跑過來扶住她。

出去才半年，外婆老了很多，下臺階都得一級一級才能下。

外婆小心掀開她擋住額頭的發絲，“怎么回事，在外面打架了？”

應月隨口扯了一個謊，“沒有，湊熱鬧看人打架，您也知道我臉臭，以為我是一伙的，不小心就造連累了。”

外婆沒有懷疑，因為應月臉臭是真的，囑咐她在外面求學謹慎一點，也改改她的性格。

她笑而不語，等外婆沒力氣說了，再說回來讀書的事。

應月的聲音偷著疲憊，發呆的頻率比以前高了不少，心事的樣子騙不過外婆。

外婆喝了一口茶，到底沒問，摸摸她的腦袋，只說：“回來也好，陪陪日子不多的老婆子。”

說是借讀，應月也沒怎么去學校。

通知考試的時候去一趟，出成績了再去學校拿回來。

校領導和老師對此頗有意見，私下沒少批評，原因也是抱怨學籍壓著不轉過來的事。

外婆拿著幾乎接近滿分的一打試卷，又驚又喜，反復確認。

“你中考的成績馬馬虎虎，沒想到上了高中這么厲害。”

外婆想起什么，板起臉，“這么好的天賦別浪費了，你還是回去華一中上學吧，不管什么問題，這都是你的終身大事，不能任性。”

應月把外婆按回藤椅上，阻止她去拿電話給應琴打。

“我在哪里都一樣，您別操心了。”

外婆輕輕點了點她的眉心，訓斥道：“驕傲使人退步，做人要謙虛點。”

應月“嘿嘿”一笑，為了讓外婆放下心，只得保證如果成績稍微退步了一點，她立馬回去華市上學。

外婆沒再說什么，每次應月拿考卷回來，拿著放大鏡，一點一點比對前一次的成績，用挑刺來形容一點不為過。

時間一晃而過，一年的光陰，愣是沒讓外婆找出一點茬，漸漸地，也失去了耐心。

今年，外婆臥床的時間越來越長，只在太陽不太曬的時候，才肯出來活動活動。

這一天，外婆早早起來，梳洗打扮好，天剛蒙蒙亮，拄著拐棍準備出門。

應月聽到聲響，跑出房間，攔下外婆。

“這么冷的天，您上哪去？”

外婆眼神混濁，看了眼灰蒙蒙的霧氣，低聲說：“我去趟青慈廟。”

應月知道，外婆是想見小姑。

青慈廟說遠不遠，但是外婆的腿腳不便，四年前就上不了山，都是應月代替。

外婆執意，應月無奈，只能快速套了一件衣服，跟著一塊出了門。

兩個小時的大巴車，到達山腳，路上有淺淺的苔蘚，腳下容易打滑，應月集中心神，小心扶著外婆。

小姑年輕時出家，聽旁人說是因為心愛的人喪生火場，看破紅塵后決定出家，村里人沒少說小姑是戀愛腦，竟然為了一個男人丟下年邁的母親。

外婆每每聽到，都要打罵嚼舌根的人，他們卻只覺得外婆更可憐。

應月也曾問過小姑，外婆身體不好，為什么不留在家照顧。

小姑一直專心頌佛念經，沒回答過她的問題。

小姑從來不笑，冰冷的眼神，讓人心里直打鼓，應月也不敢再問什么。

外婆熟門熟路，很快到底青慈廟門口。

小師父認識應月，把她們請進后堂，隨后去通報主持師父。

從早上等到傍晚，只有小師父按時送來齋飯。

外婆坐著，一動不動，愣愣看著青石地。

直到閉廟時間，外婆才肯動身離開。

走到門口，像是感應到什么，外婆回身，望著面無表情的小姑，老淚縱橫。

外婆跛著腳快步走到小姑身邊，猶豫了一下，緩緩伸手抓著她的手臂。

“媽......對不起你。”

小姑身體僵直，眼睛里似乎閃爍著什么。

“小林妹妹的病治好了，前不久結婚生了個女兒，我包去了一個大紅包，小姑娘很可愛，像你小時候。”

小姑終于有了神情，不可置信看著外婆。

外婆抿嘴笑，眼睛像月牙，看著小姑滿是不舍。

“另外，他父母身體也硬朗，還能下地干活，前些時候還給我送來了自家腌制的臘肉，想著給你拿的，但是一想又不太合適，只能便宜小月這個饞丫頭了。”

小林是姑姑曾經做消防員的男朋友，應月一直以為那對慈祥的老夫婦是外婆的好友。

小姑蠕動著嘴，終于開口，聲音帶著顫抖。

“媽你......為什么？”

外婆抹了抹臉，笑道：“今天得你這聲媽，夠了，你好好修行，媽就不來打擾你了。”

說完外婆轉身走，忍住不回頭看。

外婆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似千斤重。

應月看看外婆，再看看小姑。

她們都忍著不發出聲音，眼淚像掉了線的珍珠，滑過臉頰，浸濕了衣襟。

走了一會兒，小師父趕過來，把一盞燈籠給應月，道別后轉身回去。

今夜，無月。

外婆看著燈籠，火光在她眼里跳動，笑容里都是釋然。

應月忍了許久，終于還是開口。

“為什么您會幫忙照顧小林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