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游廊時,我又見墨衣一身白衣行走于廊下,似是剛從前廳議罷事歸來。
我淡淡朝他所在的方向投去一瞥,心中情緒難名。若說是恨,似乎并不確切;可若說毫無怨懟,我自問也沒那般大度。
自京城中那首童謠悄然傳開起,我便知道,“玲瓏心”一事終究瞞不住。這背后,不知有多少雙手在暗中推波助瀾。
被囚于深院之時,我已明白此生大抵再難有脫身之日。雖看似活在錦繡堆中,可我這短暫一生,多半光陰卻皆耗在“以身試藥”四字之上,從未真正自由。起初是為謝凌試藥,鋪就他的錦繡官途;后來則成了皇室秘養的活藥引。如今的我,或許反是得了一種解脫。只是萬萬沒想到,世上竟真有人能想出并施行“換心”這般喪心病狂之舉。
只是,在這場棋局之中,他……又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夜深人靜,待楚承煜沉沉睡去,我悄然起身,取出早先藏起的幾枚繡針,精準刺入他腦后穴位。銀針沒入,他呼吸漸沉,陷入更深層的睡眠。自得知他患上離魂之癥,我私下翻閱眾多古籍醫書,終尋得這一套針灸秘法,可循序漸進、喚醒被封存的記憶。
我與他之間,其實本就談不上多少溫情時刻。但唯有恢復記憶的楚承煜,才能在最終抉擇之時公允那么幾分。
這幾日來,時常見楚承煜眉頭緊皺,伴有頭疼之狀,想來,楚承煜恢復記憶也不遠了。
次日,方梨如常侍奉楚承煜起身。在她不曾留意之處,我清晰地察覺到楚承煜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那眼神深邃難辨,帶著某種說不清的復雜情緒。
他果然已經恢復了記憶,而且比我想象中更快。既然如此,眼下正是時機,趁他記憶初醒、對我尚存幾分愧疚之時,拆穿方梨所謂“流產”的謊言。
楚承煜今日需赴城郊軍營巡視,歸來必是夜幕低垂,而那正是我可短暫掌控這身軀的時刻。我算著時辰,在他回府前佯裝不適,命侍女速請太醫。
前來診脈的是一張生面孔,并非方梨記憶中那位。他搭腕細診,自然診不出什么異樣,只得依常例稟道:“娘娘脈象略浮,乃憂思過度、心神耗損之兆,還須靜心調養……”
我倚在軟榻上,瞥見屏風后一道人影悄然佇立,心知是楚承煜歸來,當即出聲打斷太醫,語氣溫淡清晰卻點到為止:“有勞太醫。本宮近日總覺神思不寧,尤其是月信推遲了幾日,可是氣血有虧?另自數月前……,本宮總覺腹中時有隱痛,不知是否還未調養妥當?”
太醫聞言,神色更為審慎,再次仔細探脈,方才恭謹回話:“娘娘玉體雖虛,卻脈息平穩,胞宮無恙。若是數月之前傷及根本,至今脈象絕不可能如此平和。臣斗膽揣測,或許只是月信周期紊亂引致的氣血一時失和,加之憂思驚懼,故覺嚴重。只需安心調養,舒暢情志便可,實無大礙,并不影響娘娘日后子嗣孕育。”
他話音未落,我眼角的余光已捕捉到屏風后那道倏然定格的玄色身影。
話已點透,無需再多言。我轉而溫聲詢問了些尋常的滋補調理之法,太醫一一作答。待他退下,殿內重歸寂靜,唯聞更漏聲聲。
我獨坐鏡前,指尖輕撫過平坦的小腹,那里從未孕育過生命,也從未經歷任何剝離的痛苦。所有那些眼淚與憐惜,原來都建立在一場精心編織的謊言之上。而今日,終于到了拆穿它的時刻。
鏡中,映出窗外夜色里一抹悄然離去的身影。以楚承煜多疑的性子,心中既已有了疑竇,必定會深查到底。
夜色漸濃,我望著鏡中那雙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睛,輕輕勾起唇角。
好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