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德公爵一行人第三天晚上才回到鎮上，他們未到之前，潘萊夫人曾多次路過西德利莊園的大門，一邊散步，一邊順著街道向遠處眺望。

初秋的藍天抹上了一層憂郁的暮色，村莊、河岸、遠處的山頭都籠罩在煙靄中。

大道的十字路口上，小教堂尖頂的輪廓像剪影似的襯在灰藍的天幕上。

卡洛菲·潘萊聽到了隱約的、磷磷的車聲和狗叫聲。

“夫人，天涼了?！?

一只粗燥的大手將外衣批在了卡洛菲身上。南方吹來了夾雜著泥土氣味的微風。山脈的背景下閃著曲曲折折的藍色電光。

要下雨了。

教堂的白色圍墻外面，伴隨著馬蹄聲的清脆，西德公爵回來了。

兩輛大車從街上進到莊園，西德公爵搖搖晃晃地坐在軟墊子上。

從呂凱昂山出來之后，他就立刻聯系了當地的商隊，心頭的不安化作恐慌讓他開始大把的花錢。

侍衛開開大門，兩輛馬車緊跟著進了院子。

卡洛菲·潘萊從臺階上走下來。

“你終于回來了，晚了一整天，我還以為發生什么了呢?！?

西德公爵歪著腦袋，攤開雙臂，輕擁妻子，“沒什么，我做了筆生意，正好把酒窖的庫存清了。”

兩人寒暄一番，便朝臺階走去。西德公爵趕了幾天的路，現在疲勞的很。

車隊的頭兒在褲子上擦了擦手，撣了撣塵上。

麻溜跑到西德公爵身邊，咧開牙齒已經掉得七零八落的大嘴，說道：

“大人，”

他舉起一只手。

“你小子倒是活泛?！?

西德公爵解開錢袋，拿出銀幣結算了車費。

他掂了掂，笑瞇瞇的鞠了一躬，“請放心，貨物一定平安送到尼撒鎮上。”

黑夜漫漫，一望無際。

細碎的雨敲打著地面，屋內燭火點點，卡洛菲·潘萊將頭枕在西德的肩膀上，撫摸著他那長滿了雀斑和紅色硬毛的胳膊，“西德，我明天要去西德利學院看看。“

西德一翻身，背朝著妻子那瘦骨磷磷的、冰涼的胸膛，說道：“知道了?！?

想起那人的耳語，他又折騰回去，注視著妻子

“西德……？”

潘萊夫人倚靠在枕頭上，把玩著自己的頭發，不解的看著他。

男子想了想說道：“蓋文那小家伙最近干嘛呢？既然你們家把他派來學習，就應該抓嚴，不能讓他成天著晃悠?！?

“知道了……”妻子小聲地說著，緊靠到丈夫的結實的脊背上去，溫存地摸著他的胳膊。

“唉，離我遠點兒行不行！簡直把我擠得一點地方都沒有啦……”

“那孩子的母親給我回信了，要我多管著啦……”卡洛菲·潘萊在西德毛烘烘的耳邊嘶啞地說，在丈夫背后，她的眼中流露出嫌惡神情。

“親愛的，怎么沒見格里那老家伙？”嘴上依舊溫情的說道：“他不是和你一起走了嗎？”

“問這個做什么，晦氣?！?

他一皺眉，氣哼哼道：“也提前說自己有癲癥，我在那神廟一出來，就看見他硬挺在地上，我過去一看，人都涼了。”

潘萊夫人面帶驚異，想了一陣，剛要細問，就見他把兩腿搭在一起，緊靠著墻，呼嚕響得像是睡著了似的。

天空蒙蒙亮，晨曦初露。

潘萊夫人為了去西德利學院，早早就起床了。令她意外的是，那個懶家伙居然也起來了。

西德公爵將她送到門口，看著那帽子上的紫色緞帶垂到她裸露的肩膀上，微風一吹，飄忽不定。

打著哈切道：“結束之后盡快回來吧，糧食和后期的運作還得有你看著點?！?

“知道了。”

卡洛菲·潘萊低頭一笑，親吻了丈夫的臉頰，“我下午或者明天一早回來?！?

午后，西德坐在窗前，鼻子上戴著一副銅邊眼鏡，正在讀書。

管家穿了一件黑常禮服上衣和藍色鑲絳的褲子，左邊袖子上扎著兩條白手絹，麥色的胡子上掛著抹不掉的微笑。

他站在西德公爵旁邊輕聲道：

“大人。”

卡瑟將一摞信件放在一邊，“邊鎮的駐守紅袍要來拜訪，”

一封紅漆燙金的擺在最上面。

西德公爵打開看了看，眉頭一皺，“明天到，今天才收到信？”

“不必擔心，大人，我會安排好的?！?

管家鞠著躬，向樓梯退走過去，隱到油漆過的木門后頭去了。

“卡瑟……”

樓梯后，來人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緊張。

湖光碧色，流轉明艷。

秋爾·西德作為卡洛菲·潘萊的小女兒，是鎮上的明珠，求知欲讓她時刻都散發著迷人的光彩。

她那雙綠眼睛注視著你的時候，總是會讓你帶著窘迫與欣喜。

穿著綠裙走到轉角處。她用粉紅色的手巴掌揉著有點兒腫的眼睛，說道：“我睡得真香。這課太早啦，再睡一會兒才好。”

綠水波粼粼，圍繞在卡瑟的身邊。

魔法塔的等級制度很簡單———力量。

塔主是上個世紀最優秀的魔法

她問道：“鎮上的駐守者是白袍斷允，邊城為什么會有紅袍大人？”

秋爾看著白發蒼蒼的老管家，萬分緊張地等待他的回答。

卡瑟眨眨眼睛，答道：“信上只說了拜訪的細則，并未談及原因，秋爾小姐?！?

“可是之前從未有過···”

管家回答：“斷允只是低層的文職人員，這次的紅袍大人是帶著魔法塔的旨意來的?！?

秋爾瞬間就低落了，她經過測試，結局和西德爾莊園的所有孩子一樣，沒有任何魔法天賦。

這代表她無法去海島——失落城，那里的魔法塔是世界的中心。

碧色的眼眸染上暗色，她低聲道：“魔法塔···”

阿卡狄亞的民眾都知道，這片土地已經百年沒有出過有魔法感應的巫師了，甚至連古老的神話都逐漸模糊。

“這片土地屬于阿卡狄亞，”卡瑟苦笑道：“被魔法遺棄之地。”

這句話她已經聽過好多次了，但是這種說法是不完備的，老師說過魔法的公式是有跡可循的，那么在遺棄之前呢？

如果阿卡狄亞是被遺棄的，那帝國四境呢？阿卡狄亞失去了魔法的庇護，那么帝國四境為什么還有。

“秋爾，為什么不去上課，阿森納老師已經在等你了?！?

西德公爵看著自己的小女兒，回想起神廟地板上潮濕的綠苔，以及不安的心緒……

“如果你還想考入邊鎮文院，那就把心思從魔法和精靈中收回來?！?

“是，父親。”

秋爾應付道，臉上一副你繼續說，我根本不怕的表情。

西德公爵向來疼愛兩個女兒，這是大家公認的。

卡瑟低著頭，看著襯衫上亮閃閃的銀扣子。

“還有，去商會時必須有我的允許?！?

公爵注視著女孩，眼中帶著嚴厲的警告。

昨天下午他就得知秋爾跑去了商會兩次，在沒有告知他的情況下。

女孩點點頭，“我去上課了，”

充滿書籍和煙草氣味的涼爽的書房，木槿花沾著水汽垂下腦袋。

書頁的沙沙聲和樓上的琴聲交織。

菲納奧·西德是大女兒，正在樓上練曲子，秋季的豐收節有她的開場曲，秋爾·西德與她的姐姐想法不同，她只想去邊鎮學院進修，只要能通過最后的考試，就能去帝國東境的高等院深造。

“魔法起源于黑暗時代，而阿卡狄亞作為古老的高原，四海環繞，”他翻了一頁，“是先于月亮的存在?！?

“那別的地方呢，對岸的帝國四境呢？”

秋爾一只手放在灰白邊羊毛披肩上，一只手拿著筆，問道：

“阿卡狄亞沒有魔物嗎？那魔法呢？”

“帝國四境是人類的輝煌，世紀之戰后人類與其他種族簽訂協議，生息繁衍。由卡佩皇室統治··而阿卡狄亞的魔法早在帝國四境建立之時便已稀薄，所以很難有魔物在這種環境下生存。”

阿森納的手指撫過的暗紅色書脊，神色平靜：“東方海域的魔法塔，是帝國四境的聯盟者，每個地方都會派出白袍者駐守，只要有符合條件的孩子，都會被送去學習魔法，如今神族衰落，魔物漸盛，人類需要自保的手段··”

秋爾的心思已經不在這里了，眼中是窗外的陽光、露水和秋風吹亂的葉片。

為什么她沒有感知魔法的能力，明明她能感受到。

能看見花下的晃動影子，能聽見火中傳來的低語。

秋爾碧色的眼中乘著風，她已經想飛出去了。

老阿森納也很無奈，枯燥無味的帝國史足有四大卷，并且第五卷也在編寫中了。

沒有魔法感知的人類只能從事帝國的基礎工作，沒有機會接觸核心的權利。

想要接觸到更多的知識，只能通過邊鎮的考核，一層層往上爬。

直到你死去。

人類的生命是有限的，能觸及的未知是短暫的。

他出身于帝國北境的利斯家族，自小在古木昏瞑的城堡中長大，眼前是黑綠松針的樹和彌漫開來的濃霧，頭上是扭曲厚實的枝干。

深沉窒郁的歷史感為北境蒙上陰影。

而他來到阿卡狄亞是有原因的···

阿森納將書放回原處，他的語調沉重而遙遠，“下課了。”

阿森納·利斯叫人把花斑馬套到輕便馬車上，便往鎮上馳去，路上遇見的牧羊人傲慢地仰著頭，路上擺著些皮毛和風干肉。

兩邊是長滿車前草的草原大道，

坐在那小伙子跟前的是一個女孩。

盤著腿，漫無目的看著四周，就在他走過攤子的那一瞬間，那孩子突然轉頭看向他，眼中不是草原的荒涼或者貧困下的麻木。

而是一種莫名的快樂。

“嘿！老頭，買點皮子不？”

她聲音響亮，帶著悠揚的樂感。

說話和唱歌似的。

阿森納搖搖頭，禮貌的笑了笑，直徑離去。

脫離家族令他手頭拮據，但是節約和低消費是種美德是沒毛病的。

與其自己找西德利莊園，倒不如找人把她送進去，她跑出秘境的次數雖然不多，但也深諳處世的有趣之處。

這老頭身上沾了不少那個東西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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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關原野之上，放眼望去盡是金黃玫瑰，

寧德堡位于帝國中心的西南方。

“日安，約翰爵士?！?

地板是彩石圍繞的圓形圖案，勞里華·卡佩站在落地窗邊。

約翰爵士站定，沉聲說道：“你的消息令我很意外?！?

黃玫瑰放在桌上，花瓣邊緣已經又了枯黃色，勞里華說道：“我侄女的精神狀況似乎不太好，就像我可憐的父親一樣。”

約翰立在門前，面容嚴肅，“是的?！?

“我相信你是對的，大人”

勞里華·卡佩背對著他，水晶下映照著燭火，就在上周的傍晚，歐若拉女王在燭火下倔強倨傲的臉又浮現在約翰的眼前。

他與佩拉夫人費心的撫養培育，現在看起來像是一場笑話，年幼無知的女王根本沒有擔負起帝國四境的能力。

勞里華在偌大的客廳中渡步，“她從小就又些歇斯底里?！?

他頓了一下，“我的父親也經常自言自語，對著空氣嘶吼?！?

約翰爵士接道：“嗯···陛下的行為的確又些古怪，大人。”

勞里華帶著悲傷而堅定的目光，“沒有人愿意相信女王神智不清的，但是有必要的話···”

“我們必須承擔責任?！?

約翰爵士注視著他，深藍色的綢緞映射著光。

卡佩皇室的底蘊和手段讓他不敢多言，勞里華有著足夠強勢的權利和軍隊。

他目光躲閃，但歐若拉陛下身后是魔法塔，冊封大典已過，女王代表的是帝國四境。

對國家的忠誠讓他遲疑了。

“我和她的母親都很擔心，”勞里華沉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為了國家，我們需要做些打算?！?

約翰爵士打斷他：“可以讓公爵夫人攝政。”

勞里華眼中流露出來笑意：“為了公信度，卡佩王室的參與是必要的···”

他走到爵士身邊，“我們可以聯合攝政?！?

“為了國家?！?

玻璃窗外是即將逝去的、塵霧彌漫的，紫紅色的晚霞，約翰回答道：

“是的，大人，為了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