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兆面子碎了一地,實在沒有臉面待在青影山上,匆匆辭別回了清風派。
阮安書撤下后,奚峒忍無可忍,砰地將桌一拍,“真是豈有此理!”
奚盈連忙跨上座,又是捶背又是捏肩的,嘴上還哄著:“爹,別氣別氣,氣大傷身,氣大傷身。”
奚峒氣得兩只手顫顫巍巍的,“姓阮那小子,真是給他臉了!還‘再好不過’,他以為他多大的臉,我的女兒配他,完全是——呸,他根本配不上我家阿盈!”
“阿爹。”奚盈給他捏著肩,“你別氣了,是阿盈不好,讓你白費了心思。”
奚峒忽的冷靜下來:“阿盈,你跟爹說實話,你此前喜歡那小子喜歡得連命都不要了,怎么主動提出要解除婚約,是不是那小子還做了什么阿爹不知道的混賬事兒?”
“沒有。”奚盈手下的動作停了,她默了默,又強調說,“真的沒有。只是從寒山回來后想通了,很多事情不能強求。”
奚峒便也不再多問,看著女兒在他面前活蹦亂跳,他也就沒將她扣在身邊細細過問傷勢,放她離開了大殿。
奚盈前腳剛邁出主殿,就見一人笑盈盈的站在她前方。
各宗門派遣過來參加法試的弟子如今清一色的身著青影宗的淺青服飾,而眼前這人,卻獨樹一幟的穿著深藍外袍,襯得他膚色白凈。
去寒山前的奚盈就心知這人絕非池中之物,未來不可限量,如今瞧他,倒要在之前的想法上再加深些程度。
“奚師妹。”
棠獻笑意盈盈率先打了聲招呼。
奚盈微微頷首,皮笑肉不笑:“今日這場鬧劇,實在令師兄見笑了。”
“此言差矣,師妹之率性今日著實是讓棠某心生佩服。”
奚盈此刻無暇應付他,正欲辭去,棠獻卻微微俯身,終于說明來意:“我此番特意前來替我師姐拜謝盈師妹的救命之恩,師姐她余毒未消,不便離床,這才遣我來面謝。”
奚盈勾唇:“救婁師姐性命之人并非我,你該謝的人是清風派阮安書,放血苦守,皆是他的功勞,奚盈不敢截去。”
棠獻輕微瞇起眼,好似在打量,但不過一瞬,他便輕笑:“也是,師姐平安,阮師兄的確功不可沒。”
話音一落,他將手抬起,手心一張開,便赫然出現一枚血紅色桃花玉,棠獻解釋道:“礫山派有訓,救命之恩當謝,這枚桃花玉,在下進宗時起便以血滴養,危難之時或可救師妹一命。”
礫山派的血玉天下聞名,白玉做底,澆之以血,灌之以修為,時間越久,顏色越深,所蘊含的靈氣越精純,療愈之效越顯著,更甚者,可抵擋住敵方致命一擊。
奚盈心念一動,卻也知自己受之有些牽強,方拒道:“此物貴重,阿盈受之不起。另說,這血玉是棠師兄的珍貴物件,我實是沒有理由受下。”
棠獻也不覺尷尬,只是僵了一瞬,便驀地收好了血玉,也不糾纏,“師妹想得分明。”
奚盈致意后離去,卻感受到從身后襲來一記火熱的目光。
像是……窺探。
她不由加急了步子,撤開了棠獻的視線。
此時此刻,對這個人,奚盈內心很是復雜。
棠獻十一歲拜入礫山派,不多時天賦盡顯,成為礫山派中的少年英才,更是同輩中的佼佼者。
奚盈資質上佳,修為刻苦,亦是年輕一輩中的可塑之才。此前曾與棠獻多次切磋過,她自己倒是不留余力應對,雖然最終敗落,卻也心服口服。但下了臺,心中總有一股子怪異勁兒纏繞著,再一看棠獻那萬年不變的笑臉,看似熱切,實則疏離,奚盈便一度歸結為是自己的自尊心作祟。
從前她迷惑不接,卻在這一瞬間想通。
棠獻隱藏了自己實力。
他一直都在遇強則強,遇弱則弱,將自己的實力永遠卡在對手之上一分。
這種把戲,放在一個資歷稍老的長輩眼下,絕對瞞不住,偏生棠獻年紀輕輕,至今日都不曾參加過一場正式的比試,自然也沒被那些正經的老前輩發現。
想到這,奚盈感到毛骨悚然。
棠獻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閉門幾日,她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自己在寒山上看到的文字,一遍又一遍的梳理,但那些為數不多的信息卻側重在她與阮安書的感情上,從她的單戀到破滅,又少又悲。
由奚盈這個人串起的文字中,除了阮安書和青影宗,只有棠獻和婁惜月在她那真實而虛幻的一生中留下了身影。
奚盈一面走著,一面胡想著。
她起初只覺得荒唐。
她的一生,她的世界,只是一個話本中的世界么?
她的結局,竟是如此悲凄。
然而她上寒山前與阮安書之間的樁樁件件竟與那話本上的文字一絲不差,其中的細節她自己或許都記不清了,但那些詭異微妙的文字卻將記憶帶回她的腦海里。
令她不得不信,她所在的世界,就是別人捏造出來的,她的結局,也是別人替她定下的。
荒唐。
奚盈苦笑著安慰自己,別怕,我已經在改變結局了。
她的悲劇源頭,不就是對阮安書的癡念么?
斬斷這份癡念,所有的事情就會被改寫了。
而棠獻,至少在那個故事里,他沒有站在她的對立面。
那便無所謂了。
可怕又怎么樣?誰會沒有秘密呢?
門吱呀一聲,打斷了奚盈腦海里的所有。
奚頻邁進屋,眼神胡亂飄,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他坐在奚盈的對面,沒有第一時間開口說話。
“哥哥。”奚盈趴在桌上,故意問,“怎么了?來了又不說話。”
奚頻深深的看著她,卻并未看出妹妹故作堅強,他才歉聲開口:“我今日向爹請求解除你和阮安書的婚約,事先未曾征詢你的意思,是哥哥不對。但你……你為何突然借此也要解除婚約,這不像你。”
奚頻是奚盈的親哥哥,自小一起長大,對方想什么做什么,他都知根知底。自從奚盈對阮安書流露出情愫后,雖不至于覓死覓活的要在一起,卻也是實打實的,生平第一次的去討一個男人歡心,奚頻都看在眼里。
定婚后,奚盈更加熱絡,阮安書卻依舊不咸不淡。
但奚盈打小就是個執拗的性子,阮安書也從未直說過自己對她無意,奚盈就懷揣著希望和憧憬,一往無前地走下去。
直到阮安書遇到了婁惜月。
婁惜月性情冷淡,內里卻體貼善良,而且實力強悍,姿容絕美,普天之下,她的傾慕者如過江之鯽,不知凡幾。
阮安書也順理成章的成為其中之一。
枉費奚頻初見阮安書時贊不絕口,竟不知他在感情上竟如此禽獸。
奚頻氣急,奚盈一廂情愿地圍著阮安書轉,而阮安書卻拜倒在婁惜月的裙裾之下,若無中間這層婚約,奚頻恨鐵不成鋼也就罷了,可就是這紙婚約,讓奚盈成為眾矢之的。
偏生奚盈這牛勁兒一發,鐵了心的不撞南墻不回頭。
數天前,幾個平輩被齊齊遣下山去掃平妖患,小妖除盡,哪知半路殺出一個千年蛇妖,懟著阮安書和婁惜月的胳膊小腿各來一口。
本來也不是什么天下劇毒,無人可解,只是缺少一味極度稀有的藥作引,恰巧青影宗的藥修長老正從海外帶著藥草往回趕著,只是遠隔山水,又時不時遭遇妖患,行程要慢些。
但這蛇毒發作起來真真是要命。
奚盈守在阮安書身邊,看著他毒發時的痛苦也很揪心,又悄摸翻了奚峒與藥修長老的傳信,得知離青影宗較近的寒山上也長有此藥,便義無反顧不帶腦子的去了,回來時傷痕累累。
這藥草特殊得緊,離土便要枯死,若無法子使其離土生長,便是無功而返的結局。
奚盈悄悄問了藥修長老,得知此藥可以借血而生,便爬上寒山,找到藥后將其植入血肉中,最終還是奚盈的老爹奚峒邊罵邊心疼地出手將草藥取出,令付清萱送給阮安書服下。
阮安書醒后不曾過問奚盈一句話,卻賴到婁惜月的病床前守著。
奚頻實在忍無可忍,頭腦一熱,只想著,無論如何,這婚約必須得退掉!絕不能讓阿盈嫁給一個心在別的女人身上的男人。
奚盈這個人,就是能為著所謂的一線希望,一往無前。
奚盈抿唇,一手支著下巴:“哥,你覺著我傻嗎?對阮安書掏心掏肺無怨無悔,結果人家卻喜歡上別人。我現在想,似乎是有些傻。”
“但我做的傻事也不止這一件。”奚盈揚起嘴角,“好賴這次沒有一傻到底,傻到一半變聰明了……”
奚頻皺著眉:“阿盈……”
“哥,我只不過是清醒了。”奚盈斂住笑,“我喜歡阮安書這件事不能再繼續了。我以為的堅定其實只是任性,繼續下去,這份任性,會害了我,會害了你……甚至,害了整個青影宗。”
奚頻被她突如其來的清醒和升華震得一愣,唇開開合合,也不知說什么了。
“好了哥,”奚盈站起身,走到奚頻身邊蹲下,“你別擔心我,我真的想通了。說真的,現在心里的確不舒服,但給我些時日,我會自己走出來的。”
奚頻走時,終是嘆了口氣,卻也不多言,只是叮囑道:“好好休息,全力應對后日法試。”
奚盈乖巧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