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速退去！”

那鬼物藏匿在鬼氣之中，也有哈哈笑聲傳來，其后又是調侃聲音：“小小一個地仙，就想阻擋了老祖！”

“今日，你們這護持的這個小道士，必死無疑！”

“老祖，趕緊奪了那肉身！”

“對，對，免得遲則生變！”

話音還沒落下，那鬼物忽而又是一道怪異尖嘯，中間還有疑惑：“什么玩意兒？”

“妖？”

隨后，便有扶風散人破開周圍鬼氣，借了那一瞬間的縫隙闖了進來，落在那碧霞觀三清殿頂上，正看得兩個道人身上金光閃爍不休。

二人看了一眼扶風散人，齊齊道：“道友！”

那道人轉過身，丟下一人，卻是無我大師。

老道士法劍飛出，分行化影，散做四象陣法，噼噼啪啪，將那籠罩整個道觀的鬼氣一股腦趕了出去，讓兩個被憋得滿臉通紅的道士緩了一口氣，這才道：“外頭的鬼物，已經不是兇境修為了！”

不是兇境修為？

兩個道士毛骨悚然。

那邊無我大師也咳嗽兩聲，清醒過來，第一步便是掐訣，一身金光跳出，這才看了一眼周圍，安心下來，這才罵罵咧咧道：“什么玩意兒？！”

“和尚都沒察覺，就被打暈了過去！”

扶風散人這才道：“無塵道友的破境，到底招惹了什么東西？”

“一個，煞境界的鬼物，居然前來阻道！”

子真道人急忙追問：“可還安好？”

扶風散人苦笑：“此事，已經不是你我能夠摻和的了，倒是無塵道友破境事情，看來玄了！”

“只盼無塵道友無需如吾一般，還要辛辛苦苦積攢功德！”

無我大師也想了想，方才自己根本半點反應都沒有，便被打暈了，足見對方修為高深，好在那鬼物看不上自己這點微弱修為，不然自己已經成了枯骨一具了，旋即想了無塵子，嘆氣：“無塵道友的功德也不少啊，為何會招來如此兇狠惡鬼？”

“此時想的，該不是破境事情了，而是想法子在身死的瞬間，將自己超度了！”

子真道人有些沮喪，煞境鬼物，自己聽都沒聽過，但想想，便是地仙之上的，與真正仙人境界差不多的。

這般修為的高人，來阻道一個小小的人仙散人，大材小用都不足以形容。

太過恐怖了些！

嗯，自己還是愿意面對漫天鬼物，而不是如此恐怖的一個鬼物。

可不是，這道觀分明是神明庇護之地，此時被那鬼物一來，便淪落為鬼蜮了。

無需陣法，無需祭煉，無需精血怨恨，只是以本身鬼氣，便將道觀化作鬼蜮，至于外面，也不曉得最近的百余丈之外百姓可還安穩？

那邊靜都道人呵呵笑了兩聲，忽而道：“對了，十個師侄，可還安穩？”

對啊，無塵子還有十個徒弟？！

一群人急忙扒拉紅瓦，叮叮當當聲音中，三清殿屋頂開了一個縫隙，然后一群人向著下面望去。

糟了，十個師侄已經死了！

方才那鬼物太過兇狠，鬼氣闖入，三清神像神光耗盡，到底還是沒護持住十個師侄。

這算是被牽連了。

又或者，那鬼物，分明是為了阻礙無塵子破境，殺了其徒弟，將其魂魄丟進去，攪亂無塵子心神，讓其失敗！

那是煞境鬼物，想要殺了十個師侄，自己定然無法察覺的。

若是無塵道友被鬼物這般行徑毀了破境機緣，那就真的可惜了！

就是，待會兒自己這四人也不曉得該如何向無塵道友交代，哦，遇到了天仙仙人一般的煞境鬼物阻道，無塵道友未必能夠逃得過去，如此，一門師徒十一人，全數都去了幽冥，倒是用不著交代了。

四人仗著扶風散人的四象劍陣，修修補補，勉強保住了，而百步之外靜室之中，也是一片鬼氣，有無塵子盤腿安坐，氣息收攏，至于那凝神符，封印符乃至各種靜心法寶經文，也全數熄了最后一點靈光。

至于無塵子，周身穴竅閉塞。

不顯生機，但死后的魂魄，卻也沒跳出來，一時倒是生死難辨。

但其內，無塵子心神依舊在。

那丫環的執念，死死將無塵子糾纏在內。

恨。

怨恨。

只有怨恨。

那怨恨如云似海，天上是紅的，地下是紅的，人間也是紅的，縱然入了幽冥，其怨恨依舊在，依舊將無塵子死死拉扯在其中，掙扎，翻滾，不能脫身。

無塵子心神已經恢復了。

難怪，當初散人破境出來，只說要將昔年的因果化解了。

能多化解一分，便多化解一分。

原來，不能化解了那些因果，不能解了愧疚執念，自己的心神要被牽扯到這地方，又或者說，是那些怨恨不甘執念，會闖入自己得心神識海，困住自己的心神，若是自己不能順利掙開，便要心神和肉身分隔，不能在肉身吸納足夠多法力的最后時刻，將肉身掌控，便會被外頭那些鬼物給奪取了。

算不算奪舍，無塵子不知道。

但自己沒了肉身，那是確鑿無疑的了。

自己也在想掙脫，甚至曉得，這是那個被自己害了的丫環的怨恨，被破境時候的業力牽扯而來阻道，還卷了旁的一些被自己因果牽連的無辜之人生出來的怨恨，聯手給困在了心神識海中分出來的一片幻境。

但是，該如何掙脫？

經文？

無用的，神明手段雖高明，上鎮天穹，下鎮幽冥，梳理人間運轉。

但，這是心神爭斗，也是境界爭斗，只能靠自己。

無塵子遍歷了那丫環的怨恨之后，已經清醒了一炷香，一盞茶還是一刻鐘時間了？

無塵子也念叨過，也賠罪過，甚至許諾若是其能夠放自己出去，自己定然積攢十年八年的功德，送給那丫環，讓其來生能夠得個皇權富貴之家，至于其夫人和老爺，自己也能托三王爺稍稍照顧，得個不差的閑散官職，平穩一身。

可惜，也沒用。

這只是怨恨，不是那丫環本身。

不可化解的，只能掙脫。

等無塵子精疲力竭時候，忽而有迷迷糊糊的感應傳來，莫名悲傷，又有感激。

老師，我們到底沒能給老師破境的事情護道，不能看得老師順利成為地仙真人。

弟子們有愧。

但弟子們，今生不能報答老師的傳道受業之恩了。

弟子謹叩拜老師。

等弟子身死之后，還請老師莫要傷心，又請老師再收納門人，傳下道統。

弟子感激老師數年精心教授，無所保留，弟子們無以為報，只能以此魂魄愿力，祝愿老師破境成功。

唯愿老師安穩，還請老師超度弟子！

聲音低沉。

卻直入心神，便是那阻道心魔，便是那怨恨不甘，也不能阻礙。

無塵子被那聲音勾動，呆愣當場，忽而心有所感，頓時淚流滿面：原來，自己該將一群弟子也丟出去的么，原來，弟子也被自己給連累了么？

無塵子忽而火起，乃是無名之火，無名無相，卻威能無窮，周圍那無窮怨恨，瞬間便被燃燒一片，其也忽然透過那燒灼無奈的怨恨，向著外頭看去，果然是自己的心神識海，有血紅怨恨正在識海中蔓延。

但又有一點金色光芒閃爍，那正是自己修行的諸是如夢觀。

血紅雖恐怖，那金光也在一點點煉化血紅怨恨。

待得無塵子心神掙脫，那一點金光忽而炸裂開來，整個識海全數化作一片金黃顏色，旋即整個人一陣抖動，那丹田也變化，瞬間破裂，忽而凝合，卻比之前人仙散人時候，強了百倍不止。

周圍那如涌動湖水一般的陰氣，鬼氣，邪氣，以及被徹底壓下的純陰純陽兩般靈氣，全數被心頭火氣涌動的無塵子給吞了下去，只剛剛涌入經脈，便被氣血元神煉化，成為法力，小心翼翼歸入丹田。

正好。

在心神識海被糾纏了數十年，無塵子也有些撐不住了。

此時肉身回歸，整個人安全了許多，也舒坦了許多。

熬！

還不等無塵子分出元神細看周圍，外頭又是一聲嚎叫傳來。

什么玩意兒？

等等，我的徒弟！

無塵子心神一動，法力用處，便有那遁身符生出，卻是飄渺無形，輕松護持在無塵子身上，然后身形一動，啵的一聲，人已經沒了影子，再現身時，便是在三清殿之中，半點亮光不見，絲縷人氣不存。

果然，還是鬼蜮！

無塵子掐了個伏魔印，周圍鬼氣立即被無窮法力化去，露出丈多大小的三清神像，面無表情，俯視眾生。

其下，是十具已經干枯了的尸體。

清緣，清法，清玄，清虛。

還有以六合陣法護在周圍的六個弟子。

可惜，都被害了，也不知是被鬼氣害了，還是那鬼物刻意下手了？！

正在此時，頭頂瓦礫飛開，有人跳了下來，卻是扶風散人四人。

那老道士看了一眼無塵子，忍不住贊嘆：“道友……前輩！”

眼前之人，周身道蘊顯化，自然，慈悲，周圍靈氣隨之顯化種種異象，但也有怒火，那鬼氣分明不曾見得驅邪靈符，卻也有火星閃爍，分明是眼前的無塵子怒火蔓延，無意間將那鬼氣給煉化了。

這本事，可不是自己能夠比擬的。

不是地仙真人，那只能是天仙仙人了。

確實難以置信，但這是修行嘛，資質，功法，機緣，心性，功德，各自不一，或者無塵道友是得了仙人眷顧，一舉越過地仙真人的境界，輕松成了那傳說中的天仙仙人，也未必不可能？！

方才撲過來的心魔，比自己的可是難了不知多少倍。

這是無我大師自己說的。

將整個道觀演化為靈池的極陰極陽兩般靈氣，也比自己當初破境時候清風一般的靈氣，多了百十倍。

這般計較來，確實不像是地仙境界的破境跡象。

好吧，還是羨慕。

三十余歲的仙人，非但可以破界而去，便是去了真正的仙界，也要被各位前輩高人爭相收入門下，教授真正大道傳承的。

扶風散人心思翻滾，那無我大師三人原本要恭喜無塵子的，沒想到扶風散人一出口，讓一群人立即僵持了，嘴巴張了張又合上，眼睛在無塵子身上上下打量，不求別的，只想在看出些明證，也是無塵子只是地仙真人的明證。

殿內安靜，殿外卻是呼呼聲音發作，還有驅邪法力與鬼氣爭斗生出的種種雷火聲音。

天上地下依舊安穩。

但無塵子元神放開，看得周圍已經沒了半點人氣了。

兩百余丈之內，半個活人氣息都沒了。

那鬼蜮，悄無聲息之間，將整個三清觀周圍百余丈，全數吞了進去。

躺在床上的，守在神龕下的，庇護在自己鎮宅符下邊的，全都沒了氣息。

肉身精血一絲不存，魂魄也被吞得一干二凈，看來是天上那個正與胡八姑優哉游哉斗了的鬼物干的。

那扶風散人看了無塵子動作，曉得無塵子是在查看周圍的痕跡，忙收回翻滾心海，恭恭敬敬道：“前輩，吾四人未能護得前輩弟子……”

一旁三人也不得不信了，急忙施禮：“前輩……”

無塵子此時一心都在天上，至于眼前事情，只等那鬼物收拾了再說。

擺擺手，無塵子道：“稍等，我上去相助胡八姑！”

話一出口，身影已經化作赤色流光散去，那天上胡八姑正馭使了三丈狐貍騰云駕霧正一尾巴一尾巴砸下去，將個同樣近乎沒有身形的鬼物死死困在已經顯出身形的四象大陣之中，還分心看了一眼無塵子。

那金光在漫天鬼氣中毫不起眼。

但正中的那個鬼物看見了，一臉驚懼，忙顯出三丈法身，硬撐著四象神獸的的煉化，又熬過了胡八姑三只尾巴拍打，高聲嚎叫道：“老家伙，你若還不出來，老祖我也不管你們這破事了！”

聲音嘹亮，震得周圍天地一片震動。

鳥雀驚飛，雞飛狗跳，人心惶惶。

但，沒動靜。

那鬼物被胡八姑抽了幾尾巴，法力沒落下多少，但是元神十分疼痛，半點蠱惑手段也使不出來，忙伏下身子，一臉討好聲音道：“兩位道友，這阻道的事情，也不是老祖我的本意，是劉家那個老家伙要的。”

“那老家伙說了，只要老祖我能夠毀了道友破境的機緣，道友一身上佳資質根骨……”

太順口了，這老鬼竟然將自己與劉家的算計都說了出來。

戛然而止。

胡八姑呵看著對面的老鬼，調侃道：“哎，不就是一具肉身么，就能引得你這煞境百多年的老鬼也動心了？”

無塵子已經將散開的金光收回來，凝出一具肉身，也顯化法相，丈多大小，腳下祥云繚繞，頭頂星光照耀，身上金光照耀，逼得三丈內半點鬼氣不見，反倒是隱隱仙音響動，仙鶴飛舞，又有仙境顯現，香味飄蕩。

人間皇朝比不得，天上仙庭無差別。

無塵子面無表情：“如何，你們鬼物，不是覬覦破境之人的肉身么？”

“還要一個劉家……劉家？！”

胡八姑笑瞇瞇道：“對啊，就是那個劉家，絕地天通，將好生生一個修行界淪落為末法世界的劉家。”

那邊鬼物也恭恭敬敬道：“奪舍，哪是那么容易的。”

“奪舍，換了命數，是有災劫的。”

“老祖我只是鬼物，哪有哪般精妙道法神通！”

胡八姑似乎累了，將雷劫煉化的肉身收回背后，漆黑的三丈狐貍實在是嚇人，好在十分安穩，那鬼物也沒有擔心，至于四象大陣，若是沒有胡八姑馭使，丈多大小的咆哮四象神獸，還不能毀了煞境修為的老鬼。

胡八姑幽幽道：“奪舍，違逆天道。”

“當初姐姐我一身罪孽，奪舍之時，道友也是見了的。”

無塵子想想，無我大師，扶風散人，還有在京城被毀了的那個道士，嗯，死了很久了，自己居然都不記得了。

這三人，都被胡八姑害得十分凄慘，無我大師至今沒能破境，扶風散人耗盡數百年底蘊，終于在第二次破境成功，至于事主曾德善曾大善人，沒能得了善終，魂魄還是在碧霞道人的護持下勉強入了輪回。

胡八姑又道：“眼前這老家伙，一身罪孽，若是沒有個仙人護持，想要逆轉命數，定然是辦不到的。”

“劉家那個現在都不敢現身的縮頭烏龜，便是那個護持的了。”

無塵子看那鬼物明顯在拖延時間，又看了胡八姑一眼，后者顯然也曉得對面鬼物的算計，卻依舊淡然，看來是不擔心了，故而自己也收了心中那點擔心，好奇問道：“劉家，與我半點干系都沒有，如何非要害我？”

胡八姑看了一眼對面老鬼。

那老鬼此時也坦然了，鬼氣一動，凝了丈多大小的椅子石臺，身后萬千鬼物顯出身形，齊齊叩拜，除了這地方鬼氣翻滾的模樣，實在是一個講道的仙人模樣，便是無塵子，也不得不羨慕對方的萬千徒子徒孫！

沒事。

你害了貧道十個弟子，待會兒貧道便害了你，將弟子的魂魄從你體內取出來，再將這功德取了，送給十個弟子，足以保得十個弟子來世安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