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檀街積雪已深，人稀。

趙家公子姑娘們聽著窗外事，無心圣賢書，先生的戒尺端端擺放著，卻起不到威懾作用。

老者曰：“白雪紛紛何所擬？”

眾人齊聲：“未若柳絮因風起。”

先生授課完畢，眾人還未散，議論起北疆戰報告捷之事，將門之后，對戰事的興趣比古板的文章要多得多。

“話說北夷人在我朝邊疆作亂已久，為了鏟除這一禍害，四殿下請旨與父親一道北伐，僅用兩年就將北夷人趕回了伊施山，如今班師回朝，年前便能抵京，到時陛下冊其為儲都是有的！”

“二哥哥不可妄言！”趙三公子翎洵向來比二公子翎澈要穩重些，私議冊儲是大忌諱，趙翎澈的口無遮攔稍有不慎就會引來殺身之禍。

澈公子接著說：“咱們兄弟姊妹在自家院子里說著玩罷了，洵弟弟不必擔心。”

趙翎洵皺了眉，其他妹妹弟弟卻笑了，個個兒覺著無妨。

“二哥哥，我卻聽說出使北疆的還有七殿下呢！”浠姑娘追問。

“五妹妹問得好！當初所有人都不看好七殿下，畢竟北伐時他才十五，沒想到卻能設計了北夷人的圖紙，雖沒有上戰場廝殺，但也算得上風云人物了。”

“小沒良心的，也不見你們關心關心將軍。”話間，姜嬤嬤領著兩個侍兒到了先生授課的嘉湖亭。

“我呀，給公子姑娘們帶了些暖胃的紅姜茶。”姜嬤嬤示意侍兒打開手中的膳盒。

“嬤嬤熬的紅姜茶最好喝了！”

眾人喝著紅姜茶，趙妤潤早在旁伏案睡去，六公子笑說：“快看看九妹妹，睡得不成樣子了！”

“潤妹妹，快起來！先生叫你念書呢！”

趙妤潤夢中驚醒，還迷迷糊糊，嘴里卻開始念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滿亭子的人都笑了，趙妤潤本以為是自己背錯了什么，抬頭卻發現先生已然不在了，看了看阿兄阿姊們，她站起身來：“你們又騙我！下回不來學堂了！”

趙妤浠趕忙上前拉起她的手：“好妹妹，咱們逗你玩的，再沒有下次了！”

“是啊！潤妹妹莫惱，明個兒可得來呀！”

趙妤潤坐下用勺子攪著姜茶，她身邊的小丫頭玉壺答：“浠娘子，明日潤娘子便來不了了，娘子快及笄了，夫人叫她過去學些規矩呢。”

“是啊，咱們九妹妹都快及笄了呢！哎，夫人最近也在給我物色姑娘了。”

洵公子：“兄長為何嘆氣？”

浠姑娘與四娘子相視一笑，說道：“定是害怕夫人給她找的娘子是個不好相與的，將他房里那些個通房女使都給遣散了唄！”

澈公子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像極了一個嬌羞的小娘子。

洵公子看他點頭，不禁嘆氣：“兄長若是將這番心思放在功課上，蘇姨娘也不會日日憂心，你也能早些登科，大丈夫當自小立志，勤于筆耕，為國盡忠………”

他一開口大伙就知道他要講什么，口若懸河，好幾次差點將人淹死在他這些個大道理中，眾人知曉他的厲害，趕忙跑了。

十二月初始，趙府上下開始準備趙妤潤的及笄禮。

“蓁蓁，玉蘿閣送來了好些時興的料子，你來挑一挑，做成衣裳。”

蓁蓁是趙妤潤的小字，喚她的正是趙府的當家主母商夫人，商夫人的父親是戶部的尚書，也算得高門，商夫人并非趙焱華原配，而是續弦，高門大院里的嫡出女兒，卻被繼母塞來做填房……

趙蓁蓁拉著商氏衣角：“母親，挑這匹桃色吧。”

“不好，正紅才顯矜貴，要么便挑些素色的。”商氏將正紅色的布匹撫摸了一遍。

玉蘿閣來送布匹的姑娘站在屏風外邊，聽了商氏的話，就吹捧說：“早聽說威北將軍府的九姑娘面容姣好，膚若凝脂，正紅色定能襯得姑娘光彩熠熠。”

商夫人心中贊賞那姑娘的伶牙俐齒，對她道：“那便這匹了，給我家姑娘量了身罷。”

趙蓁蓁只好順著母親的意思挑了紅色。

接著，盛京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收到了威北將軍府里送出的柬帖，為著威北將軍北定蠻夷的緣故，榮王妃也做了蓁蓁的正賓。

玉壺得知了消息趕忙回房告知蓁蓁：“娘子！奴婢聽夫人房中的人說，榮王妃要來給您做正賓呢！”

“你沒聽錯吧？”

“千真萬確，錯不了，夫人親去榮王府下的柬帖。”

趙蓁蓁從椅子上跳起，一頭栽上了床，“便是阿姊們也沒有這般待遇呢！玉壺，你姑娘我是走了什么運！”

十二月初九，趙妤潤的及笄禮。

商夫人早早在儀門外迎客，該來的名門都來了，趙焱華領著將士們回京，還需些時日，錯過了小女兒的及笄禮。

姜嬤嬤先為趙妤潤梳洗了一番，隨后帶著她到席上去。

赤色真真襯得她更加美艷，笑起來時臉上兩個小梨渦淺淺，隨著禮樂，她跪坐到席上，趙妤浠先為她梳了頭，姜嬤嬤端著發笄，榮王妃將發笄為趙妤潤簪上，禮成。

榮王妃道：“十二月初九，趙氏幼女及笄，愿其美滿康健，事事順遂。”

蓁蓁的及笄禮辦的好極了，澈公子在九妹妹的及笄禮上對一位李家姑娘一見鐘情，自那日后，他便不思茶飯，連屋子里的一眾美嬌娘都遣散了……

“娘子，二公子如今可是動了真心了。”

趙蓁蓁躺在床上讀著畫本，玉壺則坐在床下。

“可是玉壺，他是怎么見到那位李姑娘的？他來了女賓席？”

玉壺也奇怪，正百思不得其解，外面的侍兒便進來通報：“姑娘！五姑娘來了！”

蓁蓁坐了起來，笑容泛濫著：“浠姐姐快來！”

玉壺忙起身，行了禮就出了房門。

“哎呀，我正要來和你說二哥哥那事呢！正巧你和玉壺也說著。”她邊說著，貼身的婢女邊為她脫了披風。

趙蓁蓁將她拉上了床，問道：“那姐姐知道內情？快些說罷！”

此時房內只剩二人，浠娘子裝模作樣咳了幾聲，才說：“那時李家的姑娘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巧叫我瞧見了，她家的丫頭說要到馬車上去換鞋襪，我心想著不必這樣麻煩，就領她到我房中去換，到內院就碰見二哥哥了，只那一眼，二哥哥便情根深種了。”

蓁蓁笑得合不攏嘴：“二哥哥何時如此癡情了？啊哈哈哈……”

“如今夫人說，父親快到京城了，等父親回來了，再商議一番，便去李家下娉。”

趙蓁蓁問：“父親快到了？”

“就在這兩日吧。”

不出所料，次日威北將軍就到了京，街上熱熱鬧鬧的，都來迎晉陽軍。

“九妹妹走快些，咱們到前頭去。”

浠姑娘與潤姑娘也出了門，若不是威北將軍也在列，商夫人是斷不會叫她們出門的，趙蓁蓁又磨了她一上午，商夫人只好叫人備了車，許她們出去四個時辰。

洵公子跟在兩個姑娘身后，人潮擁擠，不一會人就走散了。

蓁蓁回頭一望，見三哥哥不在，心中焦急，說道：“五姐姐，三哥哥沒跟上來。”

趙妤浠不已為意：“無妨，有你五姐姐在呢。”

“可是母親叫我們跟緊三哥哥的。”

“對哦……”

兩人趕忙轉頭去找趙翎洵，雖然只在一條街上，但也很快迷路。

“浠姐姐，咱們家馬車在哪呀…”

“早知道就叫雀兒她們跟著了…現下又不認識路，也找不到三哥哥了。”

這里便要提到商夫人了，她自小養在宮中，心氣高些，小門戶送來的帖子她是一概都拒的，高門大院里出來的帖她也是挑剔著，姑娘們因此不太出門，自然也不識得路。

趙妤浠四下看看，走到一個大娘面前：“大娘，您有見過一個著白衣的公子嗎？”說完又拿出自己腰間的一塊玉佩：“他的腰間也掛著與我一樣的一塊玉佩。”

“沒有。今日是晉陽軍回朝，街上人這樣多，你們若是找人可難了。”

忽而，長街上的人開始喊：“晉陽軍進城了！”人潮開始涌動，白雪似乎融化在了熱情之中。

“姐姐快看！咱們家的玉佩！是三哥哥！”

趙蓁蓁見到前頭的公子帶著與她一樣的玉佩，拉著趙妤浠便往前去。

“咱們蓁蓁還真是沒白白長這雙明若辰星的眼睛！”

“姐姐！可別笑話我呢！”蓁蓁拉扯著浠姑娘拍拍那公子的肩膀：“三哥哥！”

那公子轉頭，卻不是趙翎洵，蓁蓁與趙妤浠都愣住了。

“兩位姑娘怕是認錯人了。”

還來不及反應，那公子便行禮離開。

“你們倆可叫我好找！快回家去！父親進宮見了陛下就要回府了！”

那公子剛走，趙翎洵就走了上來，蓁蓁見了他，馬上反應過來，趕緊對他說：“三哥哥，剛才有個公子，腰間也掛了咱們家的玉佩呢！”

趙妤浠也附和道：“是啊是啊！”

“快上馬車，別在這說胡話。”

趙翎洵沒有在意妹妹們的話，等上了車，蓁蓁還是在想那塊玉佩。

“姐姐，我看的一清二楚，那肯定是我們家的玉佩！”

“其實也應該不是…”

“真的是啊！”

兩人一路爭執，到家才罷。

“娘子說的是真的？”

趙妤潤將事情說與玉壺聽，玉壺也是半信半疑的。

“那公子長什么樣子？”

蓁蓁想了想，道：“具體的我也記不太清了，只記得他很是秀氣。”

玉壺將她從塌上扶起來，重新梳妝，妝罷，又說：“娘子也許是真的看錯了，那玉佩只有咱們家的兒郎才會有，別人怎么可能有呢？”

“可是…”

“哎呀，娘子便別想了，將軍都到了，先到廳上去吧。”

“見過父親。”

趙焱華與商氏上座，姑娘公子們也依次坐下。

“蓁蓁，來。”

趙焱華向趙蓁蓁招了招手。

蓁蓁走到他身旁，他從衣袖中拿出一塊掛墜，道：“蓁蓁，這是爹爹送你的及笄禮，北疆的暖玉。”

那暖玉混體透明，透出點點熒光，如琉璃般凈透絕塵。

趙蓁蓁喜笑顏開：“好漂亮呀！謝過爹爹！”

“爹爹偏心！偏九妹妹有的東西，咱們都沒有！”

趙焱華裝出一副哭啼的表情：“怎么會沒有呢！陛下賜了好些寶貝，小五喜歡什么一會去挑！”

趙焱華回來有些時候，眼下又是年關，雪下得愈大了，趙府各處都掛了紅燈籠，商夫人召了趙蓁蓁說話，百官隔天便要進宮去吃除夕夜的晚膳，商夫人打算帶上蓁蓁，她沒進過宮，所以今日也囑咐她些規矩。

“宮里頭有什么好玩的？”

商氏聽了她的話忍俊不禁：“咱們進宮不是去玩的，好多官眷都會去的。”

轉眼到了除夕，皇宮中燈籠高掛，柱上雕龍畫鳳，宮道深深，宮墻一堵一堵，遠處古木參天，趙蓁蓁只覺得宮中光彩熠熠，美的不像話。

君臣寒暄幾句之后便是載歌載舞，趙蓁蓁得了父親母親的允許就出去走走。

只她一人，走到一處小池塘。

她自言自語著，說這宮中如何如何美，說那參天的古樹她從沒有見過。

少頃，她正想回到殿里去，遠處卻傳來了陌生男子的聲音。

“銀杏古木確實少見，以后多多進宮來玩就能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