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三十二年。

六月初六，沈家大小姐的好日子，照理說這沈家不用這么急著嫁女兒，可無奈這對方的書香門第，祖輩里又是京官的。雖然因為一些事父親鈴鐺入獄，但這沈家大小姐卻是年長了對方一歲，這段姻緣也算是對方求來得了。

“這嫁出去了，可不能再胡鬧了。”沈家夫人坐在那里看著自己的女兒蓋著紅蓋頭嘆了口氣。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發齊眉。”

“三梳梳到兒孫滿地。”

紅娘喊著，卻沒發現新娘子聽到這話，紅帕子下的手越發攥的緊了。

“沈家大小姐，今天喜日子，可別怕。”她笑著安慰著。

新娘子手一停，卻是越發的緊張了。

“來了，來了！”

紅娘跑出去，卻只看見炮竹聲一陣陣，沈家大夫人擦了擦眼淚，站了起來。

“可來了，這都等急了。”

不知誰說一身，就扶著新娘子出了門。

“哎呀，沈家小姐，你的手怎么這么冷。”紅娘問。

紅蓋頭下的女子沒有說話，只是裹了一半的小腳一停，停頓了片刻。

“今后可要聽從夫家的吩咐，從今以后可是大人了。

沈家大夫人哭道，“可知道當初生你的時候，廟里的主持說一生顛簸，不能善終，幸好幸好，你今日出嫁了，也就隨了我當初為你取的安字。”

“好了，沈家夫人，新娘子該上花轎了。”

紅娘看著沈家夫人哭的好似淚人，安慰道。

“娘，我走了，你保重。”

蓋頭下的新娘子突然來了一句，那語氣竟是平靜如水，沒有一點哭聲。

紅娘一愣，雖奇怪，卻也只能扶著新娘子進了花轎。

一路顛簸，終于到了周家。

仆人停下，她拉了拉蓋頭，想要出去，卻看見一雙手拉開簾子。

“到了到了！”

她看著那雙白凈清骨的雙手，眸子一緊，卻還是放了上去。

“哎呀，新娘子的繡花鞋怎么掉了！快給撿起來！”

紅娘嘰嘰喳喳，眾人一愣，這新婚花轎掉繡花鞋可是兇兆。

沈靜安低頭，剛想要自己撿了穿，卻只見那繡花鞋已經整整齊齊的放在了轎門口，她抬眸，透著紅色的蓋頭卻只看見他獨自離開的背影。

她看著被塞滿棉花的繡花鞋，心中一涼。

這輩子，難道又是如此么……

夜晚的周家大院月色如水，兩支巨大的龍鳳燭幽幽的燃燒著，到處都是紅色，喜慶吉祥。

沈靜安坐在新房里，她頭上頂著鳳冠蓋著花蓋頭，實在是重的很，可隱隱約約還能聽到前房熱鬧的聲音，她縮了縮腳，看了看沒有關上的窗戶，有些涼意。床上紅色的金絲錦織被還撒著“早生貴子”，只是沈靜安知道，怕是不可能了。。

“來了，來了，新郎官來了。”

不知等了多久，新房卻是熱鬧了起來，她感覺床的右側一陷，心里一緊。

紅娘笑了笑，“這桿子挑起來今后可就逞心如意了。”

說著，卻是退出了房門，眾人嬉笑著都走了出去，還順便鎖上了。

蓋頭久久沒有掀開，沈靜安只覺得自己身邊的男人一動不動，沒過一會，卻只見的他自顧自的拉開房門，似是說了幾句，沒過多久，大家卻是散了。

房間又安靜了，沈靜安看著窗臺上那只蝸牛，出了神。

她猶豫著，還是自個兒掀開了蓋頭，這輩子，竟是又見到了他，他還是跟上輩子一樣，嶙峋清冷而倨傲，眉目還是如此……

似乎沒有想到沈靜安會如此，周容玉抬頭看了眼這個他母親硬塞給他的夫人。

月色凄涼，他看著她，內心卻沒什么波動。可這段“包辦婚姻”著實讓他厭惡，可無奈人來了，也只能當個物品一樣的放著了，沈靜安看著他更衣，他眼神中還跟前世一般，厭惡且帶著不耐，可片刻后卻安靜的坐回太師椅上，翻書，不語。

可過了一會，沈靜安卻坐不住了。

周容玉撇了她一眼，清冽而凜然。

沈靜安心口一冷，這目光，讓她想到了從前物是人非的情景，往事倒影如水，歷歷涌上心頭。

“你名靜安，家有一女，即是安。”

沈靜安一愣，這句話是他上輩子離開時候說的，當時她只道是周家無女，她定要好好服侍夫君和娘娘，讓他安心，讓家安寧。

可時至今日，卻不同于以往。直到這一刻，她才算是明白了當初他的意思。他是讓她安安頓頓的呆在周家，其他的便不需要多管。

無奈的笑了笑，沈靜安嘲笑自己當初的天真和無知。

而他卻一如上輩子那樣坐在椅子上，沒有抬頭亦沒有回答，只是那睫毛輕顫好似表露了他的心思，燭光輕抖，暈染著沉重的氣氛，很快他手中一本書卻是翻完了。。

沈靜安嘆了口氣，看著窗外夜色漸深，只能小心翼翼的脫了衣服，批了一件褂子坐回了床上。

紅艷艷的蠟燭有些滅了，看著沒之前那么亮，可此刻的洞房花燭夜，兩人卻是彼此默然。

上輩子的她執念太深，以至于落得那個下場。這輩子固然不能如此了。

這段姻緣本就強扭，如今也算走到頭了。。

又是一室寂靜，她無所謂他的態度，可誰知他卻是邁步走了過來。

“你看得懂？”

他看著沈靜安手中厚厚的一本《玉歷鈔傳》，眸間似水…

沈靜安卻搖搖頭道，“箱子里還有本字典，不懂就翻翻看。”

想起上輩子不識字，她還是逃避了……

“如此甚好。”

他低著頭，燭光趁著月光在墻上映襯著黑色的背影，驚動了長街清冷。。

沈靜安看著他清俊的面孔，突然覺得時光變得斑駁陸離，疊疊錯錯。如果說上輩子她最快樂的時候，那估計是先生沒出去的那四年。

那四年，在她的黑暗寂寥的生命中，好像陽光普照一般。

可終究是路人，人生盡處都是荒涼。

終于，他站了起來，從床邊拿起衣服走出了門。

門輕輕的合上，沈靜安看著那扇門，這場景竟又是和上輩子重合了，只不過比上輩子多說了兩句話。

不過她此刻的心態確實放平了的，以前她總想著，雖然不識字，但是她可以學，一點一點學，總會學會的，可現在她已經沒力氣去討好他了，因為待他再好，也是無用，一切都將是幻影。

她苦澀的笑了笑，看著墻上的蝸牛依舊努力的爬著，終于沉默著掐滅了燭火。

清晨的第一滴露珠撒過荷葉，陽光帶著露色的光芒普照著大地，給冬日里的寒冷帶了點溫暖。

沈靜安是被外頭娘娘養的鳥叫醒的，她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整理書籍。也許上輩子養成的習慣，從前他不怎么回來，她閑下來得時間就用來整理書籍了。

“夫人，您醒了？”婆子走了進來。

沈靜安點了點頭：“等會就去娘娘那里。”說著，她整了整頭發洗了洗臉，出了門。

“大嫂！”

正走著，卻只見遠處來了一個穿墨青色長袍，長相清雋的男子。

“容明，你怎么來了。”她道。

周容明愣住：“大嫂，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沈靜安笑了笑：“娘娘之前告訴過我。”

周容明紅了臉：“大嫂，好似跟傳聞中不一樣。”

“傳聞？”

“對啊，說是舊派的女子皆頑固不化。”他的語調頗有舊時光的味道。

沈靜安聽后卻只是笑：“新派不都是從舊派轉過去的，這有什么的。”

“大嫂，你雖是舊派女子，卻不愚鈍，我覺得大哥不接受你就是因為太先入為主了，以為婚事自主就是最好。”

沈靜安眸子一深：“你大哥是成大事之人，我只是想過好自己的日子。”

周容明一愣，他看著面前這個過于安靜的女子，突然有些可惜。雖然不知道大哥為什么如此厭惡，可他卻覺得她其實也沒有傳聞中來的那么不好。。

他抬眸有些小心翼翼的望著走在他身邊的沈靜安，陽光渲著她臉色微紅，側臉更是襯著質雅腴潤，人淡如菊。

他心一跳，趕緊低下頭，跟著一起走到了前廳。

眾人坐著，直到沈靜安和周容明走進時，才只見老太太和周容玉早已等候多時。

“來來來，讓娘娘看看。”老太太笑著看著她。

沈靜安聽話的過去，卻只見老太太拉過她的手套了一個翠色的玉鐲子。

“今后你就是周家的新婦了，雖然沒拜堂，但也算的過了門。只是這正婚怕是要到容玉回來才結的成了。”

沈靜安沒有驚訝，這結局早就在她意料之中。

“娘娘，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沈靜安沉思片刻道。

老太太一驚，在她印象中，沈家長女以溫順安靜出名，不會做一些反駁長輩的事。

“我想著，先生要東渡的，要不我回紹興。”

這話一出，前廳的眾人紛紛看向這個安靜的女子。

“這。。是什么意思？”老太太呆住。

沈靜安抿嘴淺笑：“先生是做大事的人，我只是一介女子，這樣于先生于我都好。。”

這下子，前廳算是熱鬧起來了。

“沈家小姐，這………”幾個親戚站起身。

“對啊！你可知道，你回了娘家可就是棄婦！”

沈靜安搖搖頭，卻依然固執……

周容明急著走過來：“大嫂？”

沈靜安卻平靜的站起身：“娘娘，先生此行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我雖為周家新婦，可讓我白白浪費這幾年光景，靜安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