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之喬來接顧婞禾的時候,婞禾還坐在毅行廣場的長凳上,看著那群愛一圈一圈打旋兒的白鴿,出著神、發著愣。
一直到紀之喬走近她面前,她失去焦距的眸光才重新凝住神,勾起唇角,扯了一個淺淺的笑。
“喬喬,你來了。”她的聲音很輕。
紀之喬察覺到顧婞禾有點不對勁,“怎么啦,顧顧,你的那位‘朋友’呢?”
紀之喬挨著婞禾坐下,一只不怕人的小鴿子,歇在她的腳下,不知道是不是飛累了的緣故,它收起了嶄白的雙翅,蜷著腦袋在打盹。
紀之喬覺得她的顧顧此刻就很像這只小鴿子,如果她有翅膀,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腦袋埋進去、藏起來。
顧婞禾措了下辭,“他接了個電話就離開了,興許是有事。”
又想了想,“看著挺著急的,應該是項目上的事?!?
紀之喬明白了幾分,故作輕松的說到:“肯定的呀,不然大周末的誰愿意忙工作的事兒啊,你‘朋友’挺有事業心的?!?
一面打量起顧婞禾的面色,似乎有了幾絲松動,她站起身子,拉起顧婞禾,“顧顧,我餓了,你快帶我去吃飯吧!”
顧婞禾被動起身,久坐使得她的腳有些酥麻。但看著紀之喬雀躍的臉龐,只得說:“走吧,你想吃啥!”
紀之喬見顧婞禾興致高了一點,便提議去吃鹿苑的香鍋,這是學生時代,顧婞禾和她最喜歡吃的東西。
天色稍晚,碎金般的日光也被無邊黑幕漸漸覆滿,只留了一線夕陽,在無垠的昏沉里的熠熠。
在天還沒完全被黑幕吞盡的時候,李享驅車回到了北邊的父母家里。
家里很熱鬧,姑姑姨媽幾家聚齊了,連李母的手帕交陳蘭女士也在,廚房幫忙的阿姨正在煮著菜,大家團坐在沙發前,李父李母同陳蘭說些什么,臉上笑開了花。
李享推門而入,最先發現他的是被圍在人群中間的陳蘭。
她笑著和李享打了招呼:“說曹操曹操到,李享回來了?!?
李父李母聞言,向門口看去。
李享換了拖鞋,進入客廳,向每一位親戚打了招呼,從小李母教育的好,禮數周到。
雖然眼下,他還在因為一通電話失約顧婞禾的事情非常的不快,但是此刻還是帶著恰如其分的禮貌。
畢竟是自己的兒子,雖一打他進門,禮數周全的向每一個人問好,但是作為母親,她還也能看出李享有些不高興。
李母和陳蘭使了一個眼色,起身邀請李享一起去廚房看看。
李享明白李母是有話和自己說,借了她的托詞,抽身離開了親戚包圍圈,隨李母到了小房間。
一進房間,便聽見李母說:“小享,今天她給你打電話了嗎?”
李享稍顯不悅,“媽,我和你說過,我和她已經是過去了,您能別總打電話給她嗎?!?
李母聽見他這番話,心里了然,他這個兒子,悶葫蘆一個,只有遇著“她”的事,才會如此。
便又說道:“知道你和她過去了,這不,你陳阿姨來了,她家小央這兩天正好要回國,好幾年沒回了,你帶她轉轉?!?
李享忙推辭:“您可別亂點鴛鴦譜了。人家知道我……”
李母聽見他又要翻出那一水兒的陳詞濫調,制止出聲:“你可別再說你那點事兒了,也別管我亂不亂點的,你去見見,必須得見,不見怎么知道有沒有譜呢!”
看李享還是老大不愿意的樣子,李母“嚴肅”地下了命令。
李享無法,只能默默嘆氣,這老太太,急啥喲。
李母看他像是默許了,滿意地去找她的手帕交了。
李享看著客廳里熱火朝天的模樣,覺得好沒有意思。
便笈著拖鞋上了二樓,剛坐下,就聽見房間的門被叩響了。
“躲在房間里干什么,小家子氣的。”打從有記憶開始,父親的角色形象在他的心目中就是嚴肅、威嚴。
李如毅,年輕時是帶兵的好把式,到了這個年紀,成為部隊里退下來的老干部,還總帶著年輕的那些個樣子。
從小到大,李享沒少挨過父親的教訓,嚴重的那次,家法的藤條硬生生的抽斷了一根。
李享對父親,更多的還是尊敬,“沒,上來取點東西帶回去。
李如毅也不拆穿,“這家里還有什么你的東西?!?
又頓了頓,說“婉凊給那個誰打電話,我是不同意的。但,你陳阿姨的女兒你還是去見見?!?
吳婉凊是李母的名字,李父總以名來稱呼她,江南韻味的名字從他的口吻中喚出來,別樣動情。
李享扶額,感情他爹也是來做說客的。他只能說道:“知道了,您讓老太太放心?!?
李如毅對他的態度稍作認可,便也出了房間,臨了,叮囑了一句:“離靳家那個小瑞遠一點,也老大不小了,還沒個正形。”
李享沒回答,只笑了笑。
心想,靳斯瑞要是聽見他在他親愛的李伯伯嘴里,只剩下老大不小和沒正形,不知道作何感想。
他也不高興換衣服了,打定主意吃了飯就回南邊。
仰臥在自己的小床上,李母每個星期都給他的房間換洗被單等,就算他很少回到北邊,老太太也堅持如此。
此刻聞著被子上的花香氣,腦海里自動播放起了和顧婞禾在G大分開的場景。
當時,他真的不應該放下她一個人啊,最起碼得陪她走完學校,送她回到家里才行。
又想起那個時候,顧婞禾臉上的失落,像是有一記重拳,擂在了他的心臟上,挫敗感和愧疚感席卷了他的周身。
他拿出手機,發現并沒有來自顧婞禾的消息。
他是不是應該主動去解釋一下?
可是他又能以什么身份解釋呢,這難住了李享。
在床上翻來覆去不得法,就聽見李母喚他下樓吃飯的聲音。
他起了身,往樓下走去。不大的餐廳,算是擠滿了人。
北邊風清苑的這個房子是李父李母結婚時購置的,三十余年也沒搬過家。
李母是這樣說的,二樓堆滿了李父的書和畫,搬一次家,怪折騰的。
再后來,李享長大為了就近工作,也搬去了南邊市區,小二樓也夠他兩住了,久了久了,便也不愿意再動搬家的念頭。
此刻倒顯得局促了,李享的二姑李如蔚開了口:“大嫂你也是個不會享福的,小東南邊的房子那么大,你和我大哥搬去住,再找個阿姨幫襯著,不比這小屋子好?!?
小東是李享的乳名。
這老李家四兄妹,一共生了四個小孩,老壽星大筆一揮,分別取了“東南西北”的小名,縱然是現在李享已經三十好幾,家族里的長輩還總以乳名喚他。
李母聽見,恍若未聞,只低頭和陳蘭講話。
李父是個急脾氣,當即厲聲呵斥了幾句:“我看你是會享福的,你趁早搬去,找西西的爸爸去吧?!?
李如蔚立馬噤了聲,家里都知道她和她那個外國佬老公異國都十余年了,總有風言風語傳出。
說外國佬在那邊又娶了一個,她不想過問,也懶得過問。
只要那邊贍養費每月如數的打過來,下半輩子,她就守著自己的西西過了。
李如毅睨了她一眼,剛才還陰陽怪氣的,現在倒像個病雞。
李享瞧著這伙人,在李如毅的威嚴下,都不說話了,心里想著,得,這家里是每一個能打的。
囫圇了幾口,便借口去公司處理點事情,離了席。
臨走聽見他二伯母說起他家小南的事,畢業快一年了,還沒找到合適的工作,整天在家不知道忙些什么,想讓李享遞一把手。
李父正要說些什么,被李母接過話茬,打起了哈哈,圓了場。
后面的李享沒再聽下去,闔上燈光璀璨、合家歡聚的那扇門,看向盡黑的天空,暮色沉沉,忽感寂寥。
他熟練地駕車點火,飛快駛出了風清苑。
他也不知道去哪,只漫無目的地開著,手機進了一個電話,是靳斯瑞的。
“享兒,干啥呢?”一貫的調笑語氣。
李享今天實在沒心情,只回道:“開車。”
靳斯瑞又問:“開車去哪?”
李享看著窗外,本想回個不知道,一打眼,看見了江北的紀念塔,原來不自覺,他正往顧婞禾那邊駛去。
靳斯瑞聽電話那一頭遲遲沒有回音,以為斷線了,又喂了幾聲,正想掛斷,就聽見李享那邊出了聲。
“說實話,我好像挺在意她的。”
在意她的每一個情緒、每一個動作,笑的、失落的和難過的,在意她現在好不好,是否溫飽或者熟睡。
他的心像是在大海里逐浪漂游,又像是追光而行的斑葵,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方向,卻有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