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座古樸雅致的庭院深處,繁花似錦,五彩斑斕的花朵競相綻放,宛如一幅絢麗的織錦鋪展于地。在這絢爛之中,一尊金碧輝煌的彌勒佛像巍然矗立,面容慈悲,眼神中透露出無盡的智慧與慈悲。
尤為引人注目的是,佛像的左手握著一段白色的棍子,輕觸鼻尖,這一幕,說不出的怪異。吳青云望著這顛覆傳統的佛像造型,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詭異之感。無論是戲文唱本,還是浩瀚的佛教典籍,都未曾有過如此獨特描繪的彌勒佛形象。加之白衣少女所言,此地竟是陰陽交匯之處,甚至是傳說中的陰曹地府,更令他倍感困惑。按常理,此地應供奉的是“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薩,而非預示未來下生的彌勒尊佛,這一切顯得如此不合邏輯。
庭院四周,非但沒有陰森恐怖的十殿閻王、牛頭馬面等幽冥之景,反而是一片寧靜祥和,這份異樣的平靜讓吳青云三人愈發迷茫不解。
“于佛前,當懷敬畏之心,頂禮膜拜。昔時佛祖捻花微笑,一瞬間佛法傳遍世間,使佛主得以聞香識世間劫難。今日三位能至此極樂之境,實乃天大福緣,得以超脫凡塵束縛。”白衣少女雙手合十,虔誠跪拜,同時向吳青云三人闡述著他們的非凡際遇,言辭間充滿了對這份“幸運”的頌揚。
然而,這詭異而離奇的場景,卻讓吳青云的心境從最初的驚恐逐漸轉變為深沉的疑惑。少女的話語,似乎隱約間觸動了他記憶中某個邪教宣言的模糊輪廓,但又似是而非,難以確切把握。隨著白衣少女的引領,三人繞過那尊奇異的彌勒佛像,步入正廳。
廳內布局仿若大雄寶殿,香煙繚繞,增添了幾分莊重與神秘。正中央的蒲團上,端坐著一位身披袈裟的老僧,他兩側則各有九個蒲團,上面坐著形態各異、年齡與性別皆不相同的僧人,唯有老僧一人剃發為僧,其余十八人皆保留著長短不一的發絲,整個場景顯得既莊嚴又詭異,令人心生敬畏又難以捉摸。
“信徒之名,敬請賜告。“老僧的話語沉穩而莊重,其雙眼緊閉,灰白的眉毛宛如冬日初雪,輕輕垂落至臉頰兩側,臉上溝壑縱橫,宛如歲月雕琢的古老樹皮,每一道皺紋都承載著無盡的故事。
這聲音,既威嚴又帶著幾分不可言喻的深邃。吳青云三人面面相覷,一臉茫然,直至那位白衣少女輕聲提醒:“佛主正詢問你們的姓名,請如實相告。”
吳青云略一沉吟,心中暗自思量,既入他人之境,自當謙遜謹慎。他靈機一動,恭敬答道:“在下吳用,口天吳,字智中,此二位乃吾兄長,吳福、吳貴,福兄居長,貴兄次之。我等三人,特來拜見佛主,愿聆教誨。”
“無福無貴,或言大智若愚,信徒家中,定藏有非凡之智。”佛主之聲緩緩響起,他終是睜開了那雙仿佛能洞察世事的雙眼。吳青云驚訝地發現,佛主竟擁有一雙罕見的陰陽眼,左眼瞳仁幽深如灰,右眼則泛著溫暖的黃光,仿佛能洞察人心,又似能映照萬物。
“信徒可知,你三人緣何至此圣地?”佛主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絲探尋的意味。
吳青云略作思量,順著佛主的引導,微笑答道:“想是我兄弟三人,福緣深厚,方能得此機緣。”言罷,他隱約察覺到佛主的眉毛輕輕顫動,心中暗自懊悔,恐怕自己的回答過于圓滑,已引起了佛主的警覺。
“信徒不僅福緣深厚,且智慧超群,實乃難得。不錯,正是本佛主的愿力感召,你三人方能穿越重重阻礙,來到這洞天福地。此地雖名中帶‘死’,卻寓意著置之死地而后生,一切煩惱皆能向死而生,你三人亦不例外。”佛主語畢,稍作停頓,繼續說道,“三日后,本寺將舉行飛升大典,屆時,我將親自為你們洗滌塵世的煩惱與迷惘,引領你們步入極樂之境。”
“去吧。”佛主輕揮衣袖,一股柔和而強大的力量如同春風拂面,輕輕掠過吳青云三人的臉龐,他們只覺眼前一黑,隨即便失去了意識。
待吳青云悠悠轉醒,發現自己竟回到了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所棲身的房間。晨光已悄然滲透紙窗的裂痕,斑駁地灑在屋內,而桌上那盞煤油燈,已完成了它的使命,只余一縷青煙裊裊升起。
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預感,猛然起身,大步流星至門前,猛力一推。
剎那間,凜冽寒風裹挾著雪花呼嘯而入,給屋內沉睡的兩人帶來一陣刺骨寒意,令他們猛地驚醒。
“這...難道昨夜的一切皆是虛幻?”吳青云喃喃自語,眼中滿是不解與困惑,可能是被冷風一吹,他突然感覺到了指尖傳來陣陣刺痛。吳青云低頭一看,手指上還有凝結的血痂,當下,他想起了什么,迅速地從行囊中抽出一件斗篷,匆匆披于肩上,步伐堅定地邁向門外。阿貴與阿福,這兩位剛剛從夢中驚醒的人,見狀也顧不得整理行裝,急忙跟了上去。
雪,依舊無聲地覆蓋了整個小鎮,街面上積雪已沒至腳踝。吳青云憑借著記憶,穿越這銀裝素裹的世界,向昨日發現尸體的那間小屋行進。眼前的景象,竟與昨日又不相同,破敗與荒涼再次籠罩了這片土地。當吳青云站定在那間小屋前時,眼前的景象讓他驚愕不已:房門大開,屋內除了一張支離破碎的桌子,那兩具曾令他心悸的開膛破肚的尸體,竟不翼而飛!
“少爺,這...這是有鬼嗎?”阿福的聲音因恐懼而顫抖,阿貴也是一臉愕然,兩人不約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氣。
“阿福,你昨日也目睹了他們的‘重生’,還有那尊佛像?”吳青云猛然回頭,目光如炬地審視著二人。
“少爺,此事我們三人一同見證,怎會有假?”阿貴一臉困惑地回應。
“這么說,這一切并不是夢,而是真實發生的!”吳青云心中暗自思量,腦海中“佛主、拈花”等詞匯不斷閃現,試圖將這一切謎團串聯起來。
正當三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中時,一陣粗獷的吆喝聲打破了周圍的寧靜:“喂!你們幾個小子,在那兒干啥呢?”一位披著蓑衣,穿著白色長馬褂,頭戴圍帽斗笠的老人,從街角蹣跚而來,向他們揮手示意。
“老人家,您住這嗎?”吳青云上前詢問。
“啥?住這兒?我可不敢!這鎮子三個月前就被瘟疫給禍害了,人死得差不多咯。你們啊,是外地來的吧?趕緊走,別染上病!”老人說著,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仿佛連肺都要咳出來一般。
“娃娃,你聽我說,快點離開這里,過些天,有政府的官家過來,說是要把整個鎮子都潑上火油,給燒咯,你們千萬別讓他們知道你們來過這兒。”老人用布滿粗糙皺紋的手拉低了頭上的圍帽,“聽說這兒的人,原先不管有病的沒病的,有一個是一個,都被那些當兵的給殺咯!要是知道你們也來這”老人沒說下去,用在脖子上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老人家,既然這么危險,那你又來這做什么?”吳青云反問道。
“我?”老人苦笑了一下,“我都快入土的人了,還怕個蛋?我孫女就死在這兒,我回來看看她。”說到這里,老人似乎觸動了傷心事,低頭轉身就走,步伐卻顯得有些踉蹌。
吳青云三人見狀,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便默默跟隨在老人身后,正巧方向也是回原來那個院子。
路上,從老人的話語中,吳青云得知了這個鎮子的名字——鐵牛鎮,它隸屬于河北滄州,地處天津衛與滄州交界的群山之中,道路崎嶇難行,鮮有外人涉足。
而吳青云三人,卻意外地踏入了這片被遺忘的土地。
三個月前,鐵牛鎮突遭一場詭異的疫情,鎮民們一夜之間在肌膚上涌現出片片觸目驚心的紅色斑點,伴隨著難以名狀的瘙癢,迫使他們不顧一切地抓撓,直至皮膚破損,鮮血淋漓,卻仍無法遏制那股難耐的痛癢。
時間緩緩流逝,這場災難愈發失控,許多人竟瘋狂地將自己的皮肉撕裂,尤其是那些斑點蔓延至脖頸的不幸者,更是在絕望中親手扯斷了自己的喉管,使鮮血如泉涌般噴濺,整個鎮子被一層厚重的血腥與恐懼所籠罩,宛如步入了地獄。
直至疫情肆虐的第三天,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一位地主家的下人,憑借著驚人的意志力,穿越了五里的崎嶇山路,向鄰村求援,這才使得這場災難的噩耗得以傳至外界,被北洋政府知曉。
然而,當地方政府的軍隊與官員匆匆趕至鐵牛鎮時,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死寂與絕望。
鎮上的居民大多已不幸喪生,僅剩少數身體強健或斑點未及要害之人,在廢墟中茍延殘喘,岌岌可危。面對此情此景,那些士兵與官員非但沒有救援,在郎中診斷此乃瘟疫,具有極強的傳染性之后,居然一聲令下,將所有幸存者無情屠戮,以防疫情擴散。
隨后,士兵們迅速行動,將遍地的尸體搬運至鎮外的一處荒蕪亂葬崗,進行大規模的焚燒處理。
熊熊烈火整整燃燒了一天一夜,一千多具尸體化作了灰燼,空氣中彌漫著肉焦味,綿延百里。
在這場浩劫中,吳青云遇到的這位老者,他因巧合在疫情爆發的當日隨商隊進城交易山中野貨,這一去一回便是十多日的光景,幸運地躲過了這場滅頂之災。
然而,當他們滿載著米面糧油歸來之時,卻得知同行的十余人的家人,皆因瘟疫而死,聽聞噩耗,所有人無不痛哭失聲,悲痛欲絕。更為殘酷的是,這些人原本計劃離開鐵牛鎮的,卻被駐守在附近的士兵攔截。官員們為了徹底阻斷瘟疫的傳播,不惜采取極端手段,即便是這些外出歸來的鎮民也未能幸免,都被無情屠殺。如此鐵腕之下,鐵牛鎮被重兵封鎖了一個多月,直至確認再無鎮民返回,軍隊方才撤離,轉而駐守鄰村。而政府更是決定,幾日后將整個小鎮付之一炬,以火油焚燒,誓要根除這場瘟疫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