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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再醒來,又是那個牢房,又是同樣的傷,霽月動了動舌頭,自然靈活,齊根咬斷雖是上一回的事,那一股撕心裂肺卻是真實的。

血腥味仿佛還在她的嘴里打旋,她又動了動舌頭,完好無損。

現在她總算理解咬舌自盡的人的無奈了。

她閉上眼,第二天又被帶到了公堂上。

一切都照例進行。

她冷眼觀察著這些旁觀的人,他們的表情或幸災樂禍,或漠不關心,或憤懣不平,她清楚,他們都是些不懷好意的東西

縣令公正為假,冷血為真,他們是合起伙來想置她于死地。

至于誰是真兇,那又有什么重要?

為這具身體所遭受的冤屈,為她所遭受的毒刑,她痛心的同時又有種不堪重負的倦怠,若是她不來,這樁冤案就這樣促成了。

在她之前,她不是早已經芳魂永逝了嗎?

她的眼眶微熱,然而,縣令嚴酷的聲音又在上空回響。

“你可認罪?”

她抬起頭,望過去,這一次,她決定反其道而行之,說:“我認罪?!?

縣令的臉上露出可笑的懷疑,似乎不相信過了這么多次堂都咬著牙不肯認罪的婦人會輕易松口。

他望了旁邊的男人一眼,他向他點頭,于是驚堂木一拍,中氣十足道:“既已認罪,那還不速速招出你的同伙!”

陽光懶懶地射進公堂,明亮的光影帶來了悶熱的傷感。

汗一滴一滴地滑落,霽月的傷口叫囂著折磨她的軀體。

她皺著眉,注意落在“同伙”這兩個字上。

既有同伙,為何獨她一人被抓?這樁案子為什么單單會按在她的腦袋上?

目前當務之急,她必須弄清她被冤枉的原因。

“敢問大人,你說的證據是什么?如若證據不足,我又怎么甘心認罪?”

“本官審案向來注重實據,沒有人證,物證,本官焉能捉你下獄?來人,傳喚戚家二少奶奶?!?

一張文雅秀氣的臉出現在霽月面前,她是一個端莊的女人,一舉一動都相當規矩。

正因為她為人正派,眾人對她的話就更加相信。

“民婦見過大人。”那斯斯文文的聲音吸引了霽月的注意。

這位戚家的二少奶奶盈盈一拜,便低眉順眼地跪在一旁等候問話。

“戚白氏,本官問你,你可識得旁邊的人?”

“認得,這是民婦的大嫂。”

“你三天前說見到她伙同賊人殺害了丈夫,那么就請你再說說當日的經過,好教她心服口服。”

“那天晚上,我為繡一條手絹尋遍花樣也不滿意,便于亥時一刻去了大嫂的院子。她向來精于此道,而且大哥常年在外,她一個人孤單寂寞,我也想順便去陪陪她。豈料剛到院門口,就聽到一陣打斗的痕跡。院門敞開著,我潛到窗下,透過縫隙一看,卻被驚駭住了。大嫂慌張地站在一邊,而大哥倒在地上,胸口一片血污,已是人事不知?!?

“戚白氏,你所說是否屬實?”

“民婦丈夫可以作證,我驚慌之下立馬回到屋子,把一切都告訴了他。”

她沉靜的模樣讓人無法將驚慌與她聯系在一起。

她的語氣,神態都很懇切。

戚家的人個個都面帶義憤,看霽月的眼神簡直是在看一個喪盡天良的大奸大惡之徒。

好像霽月從前欺騙了他們的感情似的。

“來,傳戚家二少爺?!?

從門口走進一個瘦弱的男子,他撩起下擺,穩穩當當地跪在地上。

“晚生見過大人?!?

霽月的眼落到對方身上,蒼白的臉,書生模樣,嘴角上彎,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戚二爺,你妻說那天把一切都告訴了你,可有此事?”

他看了妻一眼,又瞥了霽月一眼,道:“確有其事。那天晚上,內子慌慌張張地跑回來,對我說了靜園的事,我過去一看,只見大哥倒在地上,大嫂卻不見了蹤影。于是我派人立即報告了官府,就像您來時看到的那樣,我們一家待在那兒,沒有一人離開?!?

縣令的胡子像是有了生命似的,上下跳動著。

他又把威嚴的目光對準霽月,他的眼在對她說“如何?可有冤枉你?”

他又喚人把兇器呈上來,一柄六寸多長的利器,刀尖的血跡已然成了暗紅色。

他摸了摸下巴,點了點頭,眼移射向霽月,拖長了音調問:“戚柳氏,人證,無證一應俱全,你的罪已是鐵板釘釘,還有何話可說?”

首先是這兩個人證的問題,霽月并不覺得十分可信,尤其是那婦人射向自己的目光,不知她哪里得罪了她,像是恨不得將她吃了似的。

雖然低著頭,掩飾得很好,但她的神色在觸到她身上的傷時的快意,不經意泄露了她的真正心思。

既然這位夫人對自己有如此大的敵意,那么她的供詞就不足以為信,她所說的一切都可能是為了除掉她而胡編亂造。

還有那個書生,看自己的眼神也絕非善類,像一條看到肥肉垂涎欲滴的狗,赤裸得似乎想要扒開她的衣服鉆進她的皮肉里去。

他們夫婦都是文質彬彬的人物,私底下卻藏著一副陰險惡毒的面孔。

人心難測,但他們可都是這具身體的親人?。?

要緊的是,別人對他們倆的話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仿佛他們倆說的就是事實真相,而她就是罪魁禍首一般。

她被憤怒的視線淹沒了。

一個叫竇娥的女人的故事閃電般地驚現在她的心頭。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同樣是受屈,同樣是百口莫辯,同樣是陰謀詭計和栽贓陷害,千年前竇娥說不出口的她如今也說不出口。

沒有人相信她,縣令急躁的神情壓迫著她,讓她快點認罪畫押。

她的心里響起兩道聲音。

一個諷刺地說:“死了就死了,干什么受這些委屈和憎恨?”

一個悲涼地回道:“這樣冤死,不公!我不甘心!憑什么死的是我?我又有什么錯?”

這話像是從肺腑發出來的,甚至壓倒了前一種聲音。

諷刺的更諷刺了:“你一條賤命,又能斗得過誰呢?你有人家人多嗎?你有人家有錢嗎?你有人家有權嗎?公道,別做夢了!那不是為你這種人準備的?!?

什么人?她這種人就該被動地接受這不公的命運嗎?

這一刻,她再也沒辦法把這一切當成一個簡單的游戲來看待,一群人想害死一個人的事實就這樣真實地擺在她的面前。

她的不甘和憤怒在她的心頭劇烈地翻騰著。

即使是條死路,她也要去嘗試,多來幾遍,她還能斗不倒他們?

“大人,他們說的這些,只能是片面之詞,并沒有人親眼看到我行兇不是嗎?這樣站不住腳的證詞,恕我不能承認。”

縣令的臉都綠了,這個小女子怎么突然變了一副嘴臉,剛剛不是還說要認罪嗎?他連畫押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一個念頭猛地掠過去,認罪畫押就得死,人到了絕境總想掙扎一番,但這改變不了任何結果。

“哦?你沒殺人為什么行潛逃之事呢?而且兇器不在別人房里,偏偏出現在你的房里,你這又該如何解釋?說!”

他一抬手,驚堂木重重地落在案板上,這一次發出的聲響比任何一次都打。

他顯然是動怒了。

“說不出口,你就是兇手無疑!”

他繃著臉,口氣中充滿警告的意味。他急于把案子快點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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